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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本不应插手,却未料会闹成这样。姒夫人吐着血也要恶毒地骂干净,而吾王已深深蹲伏下来,喉中滚出喑哑的嘶鸣,捂住脑袋的手指骨节泛白,像要抓进自己皮肉里。
我上前想碰他,我说,王上,要不先跟臣出去静一静,让太医赶紧进来瞧瞧太后,她样子有些危险,一切之后再说。只是元无瑾跟听不到一般,丝毫没有理会我。
很快,一声呕血的噗响,姒夫人的笑声消失了。
连同声息也消失了。
元无瑾恍过来,抬起头:“母后?”
没有回应。
他一把挡开我,冲上前,手伸进枕边那片血泊中,试图掩住姒夫人的嘴唇,好像这样就能将血喂回去:“阿娘,阿娘,你别吓我,你别、别……”
他几番费劲努力,终于发现这样做是徒劳了,空空望着自己满红的双手。依礼,我不能再看,便低头深拜。
吾王的声音,也变得和姒夫人方才一样似哭似笑:“我……哈哈……我……”
太后离世,素缟满城,丧帆升起。沉寂的殷王宫中,最后的半分斑斓也没了,素白配黑瓦,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
但太后的丧仪办得极低调简略,我不知吾王是否因怨恨才这样做。大约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本就很难简单用爱与恨来形容。
只是,吾王并没有任何用来伤心的时间。
山东有四国准备再起合纵,西抗大殷。这次以安陵君魏信为首,他正在各国游走说服,欲收复荆国失地。安陵君此人乃卫国国君王叔,素有声誉,门客极广。由他组织合纵,不用细想都知,规模定然空前。
我和之前一样待在王宫中,不闻朝政,只管做饭种菜带小公子,如此这件事都能入耳,可见影响之远。
元琅轩跟他先生议论合纵时,还问我:“承将军也是君侯,到底何时王兄才能放你出去,也像安陵君那样开府收门客?”
我在旁边剥葡萄给他吃,轻轻说:“王上留我在宫里,自有考量。小公子别再想了,好好研究列国交伐吧。”
元琅轩皱眉头道:“可我以为,若将军在大殷自有一派势力,将殷剑于悬六国之颈,他们早该吓破胆了,怎么敢打着为荆国收失地的旗号再合纵。”
我将剥干净的几个光葡萄装盘递给他:“公子用吧。不闹了。”
这日我忙出八个菜色,元琅轩美其名曰为王兄试毒,均伸出筷子悄悄尝了一口。吃完他眼睛锃亮:“好好吃!孝期需要茹素,承将军你居然都能弄这么多花样。你厨艺进步这么大,王兄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用得干干净净的?”
想起前几日,我只能搪塞:“嗯,是的吧。”
太后去后,紧接着又是应对合纵,诸事繁杂,吾王性情,意料之中地越发阴晴难测。
他的确不掀整条桌案了。
他只砸我做的菜。
磋磨
傍晚,元无瑾从朝上回来,我照旧跪在殿门,向他行礼,道万年。他并未搭理,略过我快步进殿,然后入了座。
等内侍们为他布完了菜,他方才望过来对我道:“靖平君,过来侍膳。跪那么久不起,你要寡人亲自舀汤么?”
我晓得,我跪完与不跪完,做得对不对都看吾王一张嘴。他今日语气比昨日格外冲些,朝上怕是有人给他不痛快了。
我一拜再起身:“是。”
席间,我为吾王舀了汤,又给他小心夹上几筷子。他好生用了,暂未发作。
用到一半时,元无瑾弯起眉眼瞥向我,语气闲聊一般:“阿珉的菜是做得越发不错了。你说,若当年寡人换个选择,不送你去跟老将军打仗、直接将你送入膳房,会否今日,寡人已用上日日不同的山珍海味?”
我牵了牵唇角:“王上莫忧,庖厨之技臣现在学起,也来得及。”
元无瑾继续看着我:“阿珉又认真了,没听出寡人在开玩笑?真要阿珉进膳房任值,可得净身的。”
我执筷顿了一顿,继续为他从容夹菜:“倘若……王上一定有此打算,臣会接受。雷霆雨露,皆是王上的恩赐。”
试探到这,吾王终于不绕了,放下玉筷,移回目光:“三日廷议,七成武将皆出列谏言,说应对此次四国合纵,非靖平君领兵不可。他们一起合起来求寡人,让寡人将你放回去,做这次出战的主将。”
他一手优雅地支着脸,重新瞄向我,眼角微扬,亲昵地问:“阿珉,寡人是还没留你住够,可似乎有人已着急了。不知你想不想出宫,回军中领兵呢?”
我深知这是个极其危险的问题,退后两寸,低头叩跪道:“臣不敢言想或不想。兵者,国之大事也,无论以谁为将,目标都是破合纵退外敌,也只是为此,这与臣想或不想无关。若王上认为臣可堪此大任,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敢言求任何封赏回报。”
我讲完,又自觉这话难以取信,哪怕的的确确是我的真心话。我便抬起脸,努力将满腔忠心与真诚都汇聚起来,凝向他:“王上,臣所言……字字属实,都是真的。”
元无瑾打量了我片刻,悠悠说:“是吗?如若不想,寡人让你留在宫里,你为什么要携功硬闯宫门?”
我怔住,顷刻无言可回。
他坐向前:“靖平君,难道寡人的王令,还比不上你的将令了吗?”
果然,要说这件事了。
彼时情急,我不得不闯,太后之事善了,他们母子和好,我便是事急从权,帮忙救治及时;而今太后那边没能善了,我这件事也就不可能再轻轻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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