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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没想到我会来这里。
所以这一路往里走,我受足了禁军侍卫、狱卒、其余犯人,乃至廷尉李驷本人的围观。连走到最内间的牢房后,被拆了一身养在宫里的繁复衣饰、换上罪服、手脚扣起枷锁,这个过程,亦被无数双眼睛看着。
那头,李驷与中贵人低声商讨了很久。我坐稻草上歇息了近半个时辰,李驷方才进来,向我行礼,一脸难色:“靖平君,下官跟中贵人再三确认,王上亲口所罚,的确是杖八十,而且、而且不能轻打,要用重杖,立刻行刑。您……”
我苦笑一声:“已拖延半个时辰,再不立刻,这八十下怕就要打在李大人身上。”
李驷面色惨然:“王上这是……要杀您吗?这件事下官真的……”
我摇了摇手:“按王令执行便是。我最终是死是活,看命吧。”
李驷躬下身,不似行礼,倒像送别:“那……下官这边已备好,请靖平君出来吧。”
行刑之处,又在另一间牢房。此处密不透风,里面陈设,唯一条供我趴下的长凳、两位身强体壮的狱卒而已。狱卒一人手中一条大棍,五尺长手臂粗。两人俱深深垂头,不敢看我。
回头,李驷站在门口深揖:“靖平君,下官不会观刑,这里也不会有旁人看见,可以尽量保住您的……体面。下官先出去了。”
我回揖,李驷再一躬,关上了门。
我俯身趴上长凳,左右两人替我将手脚捆好,其中一人将一条木楔塞进我口中后,过片刻,第一杖重重落下。
意料之中,痛楚炸开的位置是背脊。我军法处置过误事将领,我记得打这个位置打到他断气,用了五十三杖。这种时候能求个速死,已算莫大幸运。
第二、第三杖,砸在后一寸的地方,昏黑的痛楚中,传来什么嘎吱的声音。再往后十来声闷响,血腥入鼻,棍杖打在背上又提起时更是撕裂地辣疼,大约是,带起了皮肉。
又模模糊糊地,起了幻觉。
不在富丽巍峨的殷宫,在代国低矮简洁的瓦舍,一个烛光摇曳的晚上。吾王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孩童,他钻在我怀里,一边蹭着我脸,一边说,有我真好。
“现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一定要报答我、效忠我,以后拼尽全力来保护我。”
幻觉只有一瞬,下一刻即被重重的杖击敲散。再后面,我逐渐听不到杖声,耳边只有嗡响。嘴里的东西似乎也已被咬断,吐出的不仅有碎裂木块,还有淋漓腥甜。
随便吧,怎样都好,能死就行。
若有来生……也罢,还是不要有的好。
我几已没有知觉,或者说除了背后一棍又一棍的剧痛,已没有其他任何知觉。正胡思乱想着,等着自己从这副身躯里解脱出来、魂入地府,背脊处的重击却忽然停住。
依稀还有廷尉李驷的呼喊,说什么王令,停下。
手脚的束缚被左右解开,我好像滚到了地上,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再醒时,面前身下是松软稻草,浑身散架一般没有任何力气。背心脊骨依然剧痛,不过这时知道痛,可见并没有被打断、打残。估摸一共受了三十来杖。
虽还是剧痛,却比受刑时缓解不少,浸着丝丝冰凉。身边有人正将这冰凉的膏药往我伤处涂抹,动作十分轻柔。我想看看是谁,竭力转动目光,瞥见了这人金纹玄衣的一角。
元无瑾轻声笑起:“阿珉,醒了?”
我默然。
他兀自道:“这个教训,可把阿珉疼坏了吧?不过没关系,太医说伤势虽重,但尚未伤及筋骨,所以上了药静养月余,就没事了。之前寡人悄悄在外面数着呢,不会将你真打残的。”
我几番呼吸,勉强提起一口气:“王上是觉得……很好玩么?”
他继续往我背上涂抹药膏:“阿珉这是又想死了。寡人有猜到,所以,寡人不会让你如愿。”
我无话可再说。
元无瑾在我尾脊处涂下最后一笔,像完成了一幅完美画作。他将染血的手指伸到我面前:“违逆寡人,多疼。这次动手,寡人打你一顿也就消气了。但阿珉以后要注意些,伺候在寡人身侧,莫要再说寡人不喜欢的话。”
我听得想发笑,只是一动都极难受,实在笑不出来:“王上……玩弄臣的生死,却还想要臣心甘情愿伺候左右。臣不明白,对于臣,王上究竟在想什么?”
这次换做了他缄默,不答我的话。他拿起旁侧漆盘中的另一样东西,一碗鲜美的肉羹,低头吹散热气,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
元无瑾道:“阿珉,吃下去,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你还是整个大殷一人之下的靖平君。”
攥沙
我没有动,他声音柔和下来:“你乖乖听话,寡人这次,也会接受你的低头。”
原来他觉得我上次的低头,是理所当然。
身上痛楚仍在,我又提气几番,竭力坦白:“臣直言,臣上次不是低头,是妥协,臣只是不想因臣一人,搅得朝堂不安。但臣……并非每时每刻,都顾得上这种大局,臣跟王上假作言笑,也会累,也会疯。”
元无瑾持匙递到我面前的手僵了一僵,指尖捏得发白。
呼吸隐隐作痛,我顿片刻,继续道:“王上,臣……不是没有心的。”
半晌沉寂。
终于,他放下碗,手指叮叮地敲在漆盘上,清脆地响:“所以,这次,阿珉是又对寡人失望,不肯接受寡人的示好,打算故技重施,跟寡人不喝药不吃饭,来求死,是么?”
我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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