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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王上这话,说得真好。臣方才正问,臣在王上心中算个什么,王上还未给臣答复。王上以为呢?”
我一手邀向他,又指了指我自己:“臣在王上心中,到底算个人,还是……算条狗?”
元无瑾喝道:“寡人重用你,什么都给你,你却如此欺君,枉顾寡人这么多年的信任!”
我听得笑:“信任?这话王上自己信吗?”
元无瑾重重喘上几口气,目光窜得出火:“我是君,你是臣!这天下异姓封君唯有你一个,你理应就是寡人的狗,却如此反咬于我,你心中可还剩半点为臣之节,你有什么资格,把个人好恶置于寡人之上?!”
我便问:“王上问臣为臣之节,臣才要问王上,臣效忠的是什么君?王上视人命如草芥,视臣……亦如草芥,臣,是不配得到王上的一点好吗?”
“靖平君!”他暴喝,目眦尽红,“你做下这种事,还有脸来跟寡人要好处!当年好心救你一命,容你活到今日,寡人真是瞎了眼!”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等到将他激得足够愤怒,恨不得我死。
我平静说:“那,既然有王上才有臣的今日,若臣将您赐予的一切都还给您,您,可以放过我吗?”
元无瑾顿时懵了一般:“你什么意思?”
我叩首:“请王上容臣离开大殷,旅居他国。臣许诺王上,必永世不归,再不与您产生任何交集。”
他扑身过来,双手使劲地扶我肩膀,他这是不愿受此跪,想让我赶紧起来。我始终没动,他声音居然有那么慌乱:“不行,不行!你做梦,寡人不准!你……你……”
他扯不动我,咬牙道:“你才犯下欺君之罪,你就想跑?只有寡人说厌弃你的份,没有你悖逆寡人的资格!离开大殷,你妄想!不许跪了,你给寡人起来……”
我的确是在妄想。我知道他生死都不会放过我。
然我也并非是为着离开。
我这样说,是因为,他最不喜顺我的意,我若直接求死,他一定不会杀我。
元无瑾一直在试图使劲扒我起来,但他还是没有成功。我退后三寸,分开距离再跪:“臣效忠王上,戎马数年,却不曾得到王上半点真心和关怀,甚至连半分怜悯,都没有。王上,臣是真觉得自己十余年陪伴您左右,过得毫无价值。”
元无瑾道:“你……喜欢我,能近前侍奉寡人,这就是你的价值,这不够吗?这还不够吗??”
我说:“可是臣累了,今后只想为自己而活。若王上对臣还有少许体恤,就请放臣走吧。王上主动放了臣,作为交换,臣向天地立誓,此去他国,绝不会做敌国之臣,与大殷为敌的。”
我退远,元无瑾竟还跟着爬过来,捧住我的脸想往上抬。
放在从前,我说要走,他只会冷笑嘲讽,或强行留住,比如软禁、比如用药。可这回不知怎的,这些方法他一概想不起了,没有提了,只是固执地阻止我为此向他求跪。
他还在咳嗽,暂说不出完整的话,见仍旧拽我不起,直接将我整个囫囵抱住,模模糊糊地讲,不行,绝对不行,我哪里都不准你去,不准走,不准走。
我道:“一个臣子若真生了反意,能欺您一次,也会负您第二次第三次。您强留臣,臣心中含怨,下次又能这样只用一句话,就坏了您国策大计。您是王,应该明白,能臣不忠,必后患无穷。”
我这话落,他慌乱抱住我的动作慢慢僵了,软了,逐渐收回去了。他只剩一只手覆在我手上,企图捏住唯一的主动权。
“阿珉,你是说,如若寡人强留,你的余生,只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报复寡人。”他声音微微发涩,眼底那么明亮。
我低垂下眼,毫不犹豫:“是。”
“你算下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为了离开寡人,逼寡人不得不放你走?”
“是。”
元无瑾又不动了,我继续道:“所以,现在放过我,为臣好也为您好,总不至将来为敌。这是……臣作为您之臣子,最后的肺腑之言了。”
他将我的手抓着往前,放在他胸口:“阿珉,寡人……就有这么令你憎恨、招你厌恶?恨到你设计蓄意报复,恨到为寡人效力,或陪伴寡人身旁……都已让你恶心至极吗?”
“是。”
“可……可是,”他有些哆嗦,手几乎捏不住,“你喜欢我呀,那么多年,你一直喜欢我。以前你都不会……”
“以前,臣不过是算了。”他的手这样发抖,我轻而易举,便可抽开,“而今臣受够了,只想离开,望王上成全。”
元无瑾呆怔了很久。
很久后,他轻声道:“好,寡人……懂了。”
他撑住案几站起,起身时跌了一下,反而滑坐下来,又低头扶住额角呛出几声怆笑。那真是很难听的笑声,咿呀如同呜咽,像把他自己和我的一生都在这几声笑中嘲尽了。
他缓过许久的劲,终于能够缓慢站起,提声道:“来人!”
他带来的内侍就在外面,中贵人进门,躬身:“奴婢在。”
元无瑾背过身,慢慢地往外走,他王袍的后摆从我面前旋过,一寸一寸挪动,没有气力。
“传寡人口谕,靖……右更承珉,欺君罔上,坏我国策,着免为士伍,明日起流往南郡。遣散将军府,从此大殷再无靖平君。”
中贵人愣住,一时未应。我叩首:“臣领旨。王上万年,大殷万年。”
元无瑾缓慢步到门槛,听到我顺从应答,脚步微顿。但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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