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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露低头跪着,不敢再言,整个人抖如筛糠,完全是怕极了的样。
我当然晓得他烦,可忆及留在殷都如今不知情形的几个孤女,我也下不了口将他赶出去,只道:“算了吧,这个都看习惯了。我是个粗人,没那么挑剔乐艺,今后他老实一些,留在身边未尝不可。”
瑶露顷刻涌泪,连连磕头:“多谢靖平君!多谢靖平君!”
谢过之后,我摆了摆手,他赶紧爬回琴案,将要继续。昌平侯道:“听这个做什么,靖平君,兄弟我今日给你安排了几个优伶进府表演,放心,他们不留,演完我就带走,只为博你一笑!看不看?”
这表演,演的是百余年前合纵争端的一台戏。先代殷王用张子而弃公孙衍,公孙衍黯然离殷,经人劝导,为代、卫两国所用,最后做了五国伐殷的纵约长,将殷国的扩张扼锁在崤山关内,受东方列国尊敬,风光无限。而阴暗之处,殷王痛心疾首,为自己不能善待良臣悔之晚矣。病死之前,还在念着原为殷国大良造的公孙衍。
其实这戏演得有五分不真,实际上,百年前张子也是大才,跟公孙衍斗得有来有回。然昌平侯让这么演,显然是把他想??说的话融入戏中了。
期间,昌平侯几次试图套我想法,我均既未肯定、也不反对,只说这戏不错。最后昌平侯灰溜溜带人离去,也没能套出我是否愿意效忠卫国。
时近傍晚,我打算再随便转去西北小门附近,瞧一瞧元无瑾,用些狠话,逼他吃饭。
结果,我一扭头就看见了他。
他默立在廊亭最远处,不知候了多久。我之前始终和昌平侯在闲扯,看戏,不时瞅瞅瑶露的情况,未曾往那边望一眼。
发觉我目光总算扫过去,他眼睛也霎时亮了,这才与旁边的下人轻声交待。那下人也这才过来报我,靖平君,琨玉公子求见。
元无瑾到我面前,依然先低头跪礼,我看着他膝盖,拦住,道不必多礼。他虽站住,却微微前躬身子,低眸不直视我,每一刻都不忘卑微,像已然把这些刻进骨子里了。
我问:“你既早至,为何在外面等着,不通传?”
元无瑾道:“将军在与贵人说事,奴虽想即刻见到将军,也不敢搅扰。”
我便再问:“你想见我,有事要说吗?”
我最希望他找我说的事,是他想通透了,决定离去,道个别之类。只有他失了望,自己选择离开,之后才不会继续想方设法留在卫国。
元无瑾却扬起十分明媚的笑,拿了拿手中的东西给我瞧:“将军,奴的舞完全练好了。奴能跳到曲子的两倍速度那么快,还融了剑法,奴想展示给将军看。”
他手中躺在臂弯里的,是一截盛开的桃枝。可现在并非桃树开花的时节,我细瞧了瞧,原来是绢帛缠线所作的假花。这样栩栩如生,不知废了多少工夫。
之前看他练舞,手里就拿了一截枯枝作剑。
他居然还在忙活这个。还忙活得自觉完美,要给我看。
我有意警告:“剑法?剑法乃君子之艺,你一个优伶,如何会剑法。”
我想说,你讨好得有点过头,将自己身份不简单的事暴露了。元无瑾僵了一僵,却立刻想出个说辞来:“奴过去在晏国,家中还算富贵,只是后来获罪,全家沦落。这些奴小时候都练过……和儿时竹马一同练的。”
我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扫一眼他腰腹处,总感觉,他又消瘦了两分,八成那颗息肌丸还含在里头。
得让他自己把息肌丸下掉,然后乖乖吃饭。
至为重要的是,用点狠心,赶他走。
元无瑾仍巴望我,很小心地搂着桃枝,靠近了两步:“奴已经准备完毕,现在就可以跳!奴保证,无论这次琴音有多快,奴都能跟上,奴真的已经练得特别好了,有这个信……”
我望向别处:“你退下吧,我没这兴趣,不想看了。”
元无瑾很愣怔了一下,恍然,将桃枝搂紧了些:“哦,将军今日看过了戏,再赏舞,是会乏味的。那……那奴明日再来。”
我负手道:“我说,我对你的舞并不感兴趣,没兴趣看。不明白?”
他全然呆滞,手指在桃枝上捏得越来越青白。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口,极小声:“可奴已经练过很久。奴每天都在想,能练好之后,给将军看一眼,得您一句夸赞。您,之前也说,奴跳得好,就可以陪在您身边,还说过……奴跳得尚可的。”
我说:“你想给我看,想陪着我,那你过来。”
元无瑾闭了嘴,顺从地近前。
我将他下颚捏起,命他微微仰头,与我对视,这样彼此都能看得很清楚。他眼底星亮,映着我整张脸,却眨都不敢眨,仿佛怕一眨就把仅剩的一丝希望驱散了。如此彼此看着,不知不觉中,他口齿微张,像是怔了神,马上要出口一个“阿”字。
我手指伸到他耳后,摩挲片刻,就着这个位置使力,将他往旁侧重重一搡。
元无瑾明显未料我会突然推他,还用这么大力气。他没有站稳,一声响亮的咚响,他膝盖坠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下意识惨呼,这是应该的,我摔的就是他膝盖,砸这样重,不可能走得了路,遑论继续练舞。可他又是只吟出半声,马上硬咬了下去,忍痛爬成跪姿,向我趴伏。
我沉下声:“我没兴趣观你跳舞,是因你的脸看得太久,我还是恶心。”虽然,我本也不想说这样恶毒的话,“推你一下就受伤了?正好舞别再跳,回去躺着,不要出门,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其他的,等我几时找了新的乐子让你去做,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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