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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太医朝臣难道没有劝过?退一步,太子殿下难道没有劝过吗?”
魏蹇紧皱眉头摇首:“劝了,但王上一意孤行,怎么进谏都没用。后来王上把政务全数扔给殿下,便躲进宫中,再不上朝。”
如此,反常得有些过头。印象之中,无瑾从未对琅轩怎样冷待,那是他专门从宫闱角落中灰扑扑地找出来、一点一点亲手培养的储君。无论他用过何种途径,为大殷计长远的心,他从都到尾都没变过。
魏蹇感叹:“前段时日有江湖名医面王,一眼瞧出王上病情严重,却不被重视。而今除非举荐新的仙师进宫炼丹,他任何人都不见了。”
我叹息:“当日我走时,王上答应我,今生会好好为王,为大殷子民谋福祉。怎么大殷刚有起色,他就变成这样。”
魏蹇托住我手臂道:“可能,他性情就是如此吧,即便将军您也改变不了。或许还因为将军……您当日的离开,更刺激他了。方才您也说,王上与您同住了三个月,想留住您,您还是选择离去。”
这话颇有两分魏蹇的私心,充满了望我留殷莫再离开的意头。
但抛开这个,他的话也非毫无道理。可能指望吾王完全改变、今后成为真正的仁德明君这件事,本就是错的,毕竟,人性是最难改变的东西。
然无论如何,这四年时间里,吾王已经做了很多,若他突然自暴自弃的心结是我,若世上唯我尚有再次改变他的希望,我自当尽力而为。
“劳你送我入宫吧,我来劝他。”
魏蹇转不过弯,纠结:“可将军,王上已不肯见我了呀!我方才也说……”
我点了点他脑门:“你想讨君王欢心,我就是你送进宫的新仙师。”
魏蹇恍然大悟,不自觉抓着我衣袖,又擤了一下鼻涕。
当夜,我便直接以仙师术士的名义留在魏蹇府中,第二日早,我换上道服、戴一垂纱的斗笠掩面,最后腕间勾一只魏蹇好不容易从府里挖找出来的半拉拂尘,仙风道骨地随魏蹇入宫。
魏蹇本就是上将军,带着我这仙师,一路关卡畅通无阻,还有内侍领路和提前入内通禀。
我们最后到的殿宇,是一座君王为求仙新建的琼楼,名六极殿。殿外放着硕大的丹炉,刺鼻丹味飘散各处。
再往前到殿门前,里头更是烟雾缭绕、熏香浓重,只隐约看见帘帐那头王座上斜倚的君王,以及跪地禀事的另一位仙师。
无瑾从前不用浓香。有一刹那我甚至恍惚,以为自己错走了地方,我觉得这可以是六国中任何一国的君主殿宇,偏不该是他的。
只是王座上的人开口,声音熟悉而清晰,就将我这恍惚断了。
“你说,你的丹服之可东游天界、与西王母同宴,寡人信你一次。需要任何材料,都可找内侍令取。若真奏效,不求十分,便是有三分,寡人也会赐你黄金千两。”
地上那江湖骗子叩首跪谢:“是!多谢王上,贫道今日便着手开炉,回报王恩!”
元无瑾道:“若你弄不出,杨仙师正需生人鲜血入炉炼化,之前是打算找个重罪死囚,不过临时换个人,寡人也不介意。你应该不想变成丹材罢?”
那江湖骗子声音登时发抖:“贫、贫道明白,一定炼出,一定达成!”
王座上的人影微微摆手:“行了,下去吧。传下一个。”
君王身侧一内侍撤开,掀起模糊的帘帐,步到殿门来,是小全。他已是一副内侍令的打扮,这几年竟荣升高位。
“上将军,随奴婢进来吧。”小全微微躬礼,“这位仙师也请。”
殿中熏香更浓,闻之隐觉飘然,恐怕这香也不是俗物。魏蹇近前跪下叩礼,道万年,我随在他后面半步,除了开口都跟着照做。
斗笠遮住了面容,我得以在跪下时用余光往上观察。虽隔了一层也是个轮廓,但即便是轮廓,我仍瞧得出他几乎形销骨立,身子连宽松的深衣都撑不起。他以前就瘦,如今更单薄得不成样,仿佛已经不住一丝微风。
平身之后,元无瑾笑出两声:“魏蹇,你怎么管上这事了,你之前不是撞死都要劝寡人吗?”
魏蹇心虚地瞄我一眼,然后刚正不阿:“臣想,送靠谱的仙师到王上身边,总比王上被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谗言蛊惑的好。”
元无瑾伸手向侧边小案,在长方漆盘中拈出一颗丹丸把玩,漫不经心道:“上将军有心了。既是你举荐,寡人便仔细问问。这位仙师,打算给寡人炼制何种仙药呢?”
这殿中还有许多生面孔的内侍,我便摇了摇手,再随意比几个貌似高深莫测的手势。
魏蹇这次聪明了,忙道:“王上,这位仙师十分不同,只能在别无他人时与君王交流仙法,否则就是泄露天机。”
元无瑾又听笑,可他这次却因笑了两声,不知扯着哪里,低头捂住口鼻好一阵呛咳,撕心裂肺,咳嗽之时,连肺腑震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依稀有一小滩什么被呛到了地上,只是不能看清。
元无瑾稍微呛完,就直起身,好似这已是寻常的事,一点都不值得他在意:“既如此,魏蹇,还有其他人都退下吧。这位仙师怕泄露天机,请到寡人面前讲话。”
不久,四周内侍以及魏蹇均退下,魏蹇出去时,还在回头眷恋我,那担忧的粘稠目光,颇像我先前衣袖上的一手鼻涕。
我微微躬着身,拾步几阶,到王座旁。在这里,我终于能够看清他。
吾王那张,来自于他美丽母亲的绝世的脸,已完全瘦得脱了形,两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下去,面色苍白如雪,不见一点血色。从颈到手,轮廓尖锐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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