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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快到日入。外望屋子对面的墙,早无枯枝残影,就冷色的一面,看了有窒息之感。半刻之前,他们就已听见院内有胥吏吆喝,应该是放饭时间到,须得进场夜试了。叠叠沓沓、哄哄哗哗的入场闹声响了一阵,很快归于寂,遥遥听都堂那头有镇纸拍响,大概是进场完毕,夜试已开始。
如果再不回去,过两刻时间,李蓬蒿桌上文解、家状等个人状书就会被巡场胥吏收走,他今天的这场“杂文”考试也就算结束——可他单作了诗,还有一篇赋没有写,这样残局收尾,势必要落榜——时间不多,情况危急。
“你先回去考试。”江两鬓道,“把那篇‘日五色赋’给写了。后面我会相机行事,想办法把假扮为枪手的嫌疑人逼出来。需要你配合的时候,会给你传递信息。”
李蓬蒿摇头回绝道:“还是说清楚,否则心里不踏实——抓紧时间,来得及。”
江两鬓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沉。
“你是有什么条件要跟我交换么?”
这一问,实在是纯发于心的困惑。特案组做了许多设计,就为胁迫李蓬蒿妥协配合。前面两个人争舌,其实只是李单方面的“垂死挣扎”,江的胥吏身份本来就真,如果真按告发舞弊那一套走,李蓬蒿是无法转圜、只能乖乖帮忙的。
但这几句话交谈下来,江两鬓发觉对方不是这样简单的一个人。就是真有外力压着,如果内心不想干,依后者出人意料的性情,也定会想办法破局;他没破,说明是真心想帮忙,可这真心从哪里来?为了不让科场内五百多人惨遭毒手么?——听着倒是慈悲又合理,可是安在当下穿越时空的情境里,总觉得别扭。
没有交易,很难有合作。江两鬓深谙这个理,所以他必须要问。
许是声音偏小,同声传译器识别模糊了些,李蓬蒿皱了皱眉,终于听明白之后,脸上顿显错愕:“条件?这是何意?”
“你很聪明,不是原先我们设想的那样简单。现在,我搞不清楚你的动机——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帮我们?”
“这,我为人热心想帮忙,不可以么?”李蓬蒿道。
“你的热心,很可疑。”江两鬓双目微阖,里面透出锐光,似要把人射穿。
李蓬蒿:“先说案件吧。”
江两鬓:“说条件。”
声喉低沉得可怕,与先前判若两人。
态度大变,在于如果李蓬蒿有条件,他就有了重新评估的必要——该不该继续用眼前这个人:条件提出来,能不能满足,如不能,他们没了合作的基底,也就没再谈的必要;如能,也有得要防:李蓬蒿压了这么久,诱引自己讲了这么一大串事情首尾,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足见城府之深;再者,这个条件如果被他人利用,李蓬蒿被同样价码挖走,变换阵营,那等于生生造了个绊脚石;或者条件中途意外实现,李蓬蒿弃手不干,那也是功亏一篑。
辗转之间,富于多年的经验,江两鬓脑中已经划过十来个念头。
李蓬蒿见他这副情态,知道自己不编个由头,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只好摆手,安抚江两鬓道:“好,你先冷静,待我想想。”
语毕,手扶下颌,作沉思状,过了八九弹指,突然间得了主意,猛一拍掌,说:“有了。”
江两鬓:“说。”
李蓬蒿:“你们那艘‘仙槎’,还能用吧?”
江两鬓瞳眸一缩,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如果可以,还真有个忙,希望你们能帮我。”说着,李蓬蒿手垂下去,拢在袖里,肩也耸起,出来拘谨之态,脸跟着不自然地斜侧过去,“我想回去,见个人。”
“回去?时空航行?”江两鬓。
“对。”
“那不可能。”江两鬓一口回绝,“这违反了我们的工作规定,做不到。”
“那我不回,你们回,帮我带个话就行。”
江两鬓还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这顶多是增添了工作量,并无规定方面的不妥,而且眼下他们很需要李蓬蒿的协助,于是终究改口道:“什么人,带什么话。”
“吏部尚书窦尧的女儿,窦娇连。”
闻言,江两鬓眉毛一挑,问:“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而已,无他。”李蓬蒿笑笑,坦然说道。
“她快成亲了,有些话现在说不得,想回到几年前,去跟她说。”
废诗赋取士脉络考
夜试铜锣敲响后,权鹤一即刻找到金吾卫,反映李蓬蒿失踪的情况。
如末尾行文所述,权鹤一只身去寻那知贡举吕侍郎,要李蓬蒿候在原地。这一寻过了半炷香时间,他再回来,东南角第三柱,早不见李蓬蒿身影。
乍然看不见人,他还是镇定的。虽说已经有三四年不见,但对李蓬蒿的了解,并没有因此见淡。在他看来,李蓬蒿这人,最是任性不受拘束,来往自在,不由旁骛,很多时候都爱凭空消失,叫人兀自担心。这会儿也是一样,理当是找到了有关偷书人的新线索,自顾着查去了。
知道这是常态,他就没有走开,仍守在那柱子下等李蓬蒿回来。然而眼见那日头压完了,整个院子都暗落下去,举子们各打起油灯脂烛,光影惚惚,一下下晃在他的眼前,引得他心底也开始明暗不定,纵知外围有金吾卫把守,贡院里头出不了事,也免不了一阵阵心慌。
所以夜试一开始,他就按捺不住,找到先前他和李蓬蒿告状的金吾卫,两句话将情况草草交代,考场也不进了,硬是拉着对方要去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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