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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等她回应,那边裴陡行已先拒手抗议:“我不走。”转眼看向他的岳父,“我必须留下照应,这么大的事,真弃下你走了,萧娘子秦娘子还有娇连她们如何看我!”
闻言,窦尧重一拍额,太息责怪道:“不走,谁去启奏圣驾?在场有谁还能像你一样,第一时间调动大唐五品以上官员,最短时间突破重重宫禁,直面天家?嗯?有谁?”
裴陡行不假思索:“权鹤一啊!他大人,正五品中书舍人!”
语落,全场的目光焦点再次调转——权鹤一兀的受视,茫然间噌地站立起来。
“我也不走。”他声语支吾,强行思解着借口,“五品哪有三品大,你大人还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不比我们更说得上话?”
场面短暂胶着。
李蓬蒿心知,当下僵局,非他不能化解,于是三步夺作两步,径来到权鹤一身边,拽住后者胳膊,压低了声喉劝道:“裴陡行和窦尚书有翁婿牵绊,实在不好分开,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况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你离开这里更为安全,也算替我在你耶娘那里有个交代。”
权鹤一还是不依:“那你呢?我走,你怎么办?”
李蓬蒿笑道:“忘了我跟谁学的剑术了?你在这里,我还得分心照顾,不如走了,好让我放开手脚。”
这一句总算起了效用。权鹤一微一沉吟,心下已经服帖,只是口头还要强硬一番:“必须安全回来。”
又昂头望向裴陡行那一首,故作气概道:“我可以去,但跟你们没关系,纯粹出于道义。我也只负责传话给我父亲,最后如若不能成事,不能赖我,更不能赖到我权家头上。”
这里争论刚下,那里又起来一个声音。这回是诸葛麒麟。
“此刻长安夜禁,要去咒禁科须过不少街巷,冒冒然出去,难免与巡城的武侯撞上,到时还须费口舌去辩白,遇上不讲理的,甚或会纠缠不清。某不才,惯行夜事,多的是手段避开这些烦人的武侯。如若诸位不嫌,某可为你弭引路。”
一记惊哨。
“惯行夜事”,四个字相当于承认了韩提子先前对他的猜疑——他就是务本坊买卖明器的酉阳先生。
沉默了那么久,忽地自认身份,还要替人引路躲开夜巡,不得不令人心生悸怕——八名举子,除去伪装成曲肱枕的方伯庚落网,其余最没有声息的,一个是元疫走,一个就是这诸葛麒麟。
元疫走好理解,身有痨病一说话就咳,又是个怯懦怕事的性子,大太阳底下晒着,也不会有人专眼去留意;诸葛麒麟却像影子,平日里偏居角落不声不语,但总有个关头突然冒出来,阴恻恻一句话,叫人愣怔间意识到他的无处不在,登时就不寒而栗,疑心此前说的一切都成了阴谋的一部分。
所以没有人接话。因这寥寥几句出来得着实诡谲。
就在这集体缄默的间隙,林羌笛用传译器对熊浣纱说道:“他说的有道理,现在有夜禁,确实得考虑巡夜武侯这个因素。先前我们中书门下的堂帖已经交给贡院把门的了,被武侯纠缠,恐怕会说不清楚。他是在鬼市混的,肯定有避开巡捕的门道,可以相信。”
听完,熊浣纱迟疑了两顷。这两顷时间里,她觉得有些昏昏胀胀的,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些什么。两顷过后,她才醒转过来,同意了林羌笛的建议。
“那就这样,由诸葛郎君引路,送越御史和陆御史到咒禁科,其他留下的,窦主司和裴陡行,李蓬蒿和江两鬓,李抚琴和晏梓人,韩提子和张龟寿,两两配合,灌毒抢人。”
到这里全部拍定。
最后一声喝令发出之前,整个贡院中堂陷入了几个须臾的静止之中。熊浣纱抬起眼,打量起堂上的每一个人:最近的是江两鬓和李蓬蒿,一个冷脸,一个面带温煦,但一样的眼神刚毅,透出他们近同的剔透本心;再远些是窦尧和裴陡行,背对着,但肩胛背脊坚挺,有出自一家的气魄;然后是张龟寿,在抚须,目光放远,似入了沉思;权鹤一,带点痞气和稚气的脸,但身量骨架已是成人,两腿伸长出去,尽显雄性况味;韩提子,笑而不语;诸葛麒麟,笼在斗篷中看不见表情;晏梓人李抚琴,眼光错开,但已有交集;武大元疫走,前者在挖鼻孔,后者在剧咳。
还有两个人没看见:林羌笛,被晏梓人挡住了,视线绕不过去,索性作罢;另一个是张树,就在自己背后,转身就能看到——
熊浣纱于是转了过去;就那一刹那,几须臾的静止结束。
结束时,她耳边听到张树的声音:“那大家就开始行动吧。”语落,她的身子已经转到,但张树却早不在原来的位置——那句话说完,他就起步往前走了,恰好与熊浣纱的视线错过。
熊浣纱再回头,也只看到他的背影,她没有选择叫住他。
“就这样行动吧。”她心想。
“应该不会有事。”
熊浣纱的不祥之感起得突兀,因而她并没有挂意。对于忽然闪现的灵光直觉,她更相信自己的逻辑判断。这个时刻的她并不知道,一夜之间,身边的光景将发生彻底的颠覆:张树千百次地被一群黑色猕猴倒拖回一个粪池之中,他一丝不挂,声嘶力竭地呐喊,直到再也喊不出声;权鹤一手脚并用,近乎癫狂地爬出自家门槛,最终在大哭与大笑之间,跪向满街红灯,决定接纳自己的亲生骨肉;李抚琴平生第一次收到一个男人送她的发簪,她也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解开她的胸衣,可是对方已经早有妻室;就连她自己——熊浣纱自己,也没想到会被当作神像供奉在香桌上,接受一场自虐式的伏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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