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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亭瞳被押进了落梅院。
他已经许多年没进来过。
七岁前他同云止是住在一处的,那时候年纪小,性格又腼腆,什么都不懂,别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就当真将宗主当做了父亲,云止当做了弟弟。
宗主附庸风雅,贺亭瞳为了讨人欢心,像什么收露水泡茶,扫秋霜调蜜之类的事他都做过不少。
每每见师长接过,只稍摸摸他的头,再随口夸奖一句有心了,整个人便是欣喜的,仿佛泡进了甜滋滋的蜜糖里。
幼时愚钝,不知道什么是边界,也拿不准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以为宗门是自己的家,平日里尽职尽责,督促着云止学习,修炼。
他以为小师弟是喜欢他的,直至云止送给他一件法器,很漂亮的一把小剑,上面镶嵌着火红的宝石,没开刃,躺在匣子里,明晃晃的,像一面湛白的镜子,映着他艳羡的双眼。
云止说,“你喜欢吗?送给你了,哥哥。”
于是他欢喜的收下了。
转头云止一句小师兄抢我东西,他欺负我,我不要再看见他,他就被师父不由分说,抽肿了手,又送去戒律堂抽了五十鞭。
然后被打发到了最偏远的弟子院,再没回来过。
虽然后来云止找他道歉,说不知道这是大师兄给他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见他喜欢,就下意识送给他了。后来大师兄问起剑去了何处,他怕大师兄伤心,一时脱口而出……
“小师兄,你会原谅我的吧?”
七岁的贺亭瞳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在云止闪着泪光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
虽然小偷这个称呼在背地里跟随了他三年,虽然几个师兄们从此将他当透明人,虽然他挨了一顿毒打,躺了半年,但他没有办法,此后谨言慎行,再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妄念。
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木讷迟钝,成了少年贺亭瞳身上的烙印,直到很久很久,很多年的死去活来,他去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撞见了更多阴谋诡计,年少时的阴影才烟消云散,他也将那些好似刻在魂魄上的自卑与惶恐清除干净。
*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宗主愤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丢下一句话后,哐当一声,就封锁了整个院落。
禁制从四面八方升起,像一个倒扣的碗,将落梅院给盖住。
庭院里恢复了寂静,贺亭瞳伸了个懒腰,感觉骨节啪啪作响,站直了之后,身形又拔高了点。
毕竟在宗主面前,总是低眉耷眼,躬着身子伏低做小,还怪腰酸背痛的。
他推开大门,朝房间里轻快地走去。
有云止沈奚垣惊世骇俗在前,贺亭瞳遇到的这一点小小的桃花于宗主来说便算不得什么。况且宗主笃定他一定会想通,会选宗门,也没罚他,只给了一个禁足。
不像云止,一百五十鞭,皮开肉绽,趴在床上,苍白着脸,默默流泪。
贺亭瞳拉来一条椅子,放在床前,翘腿一坐,撑着头,“少宗主,还在想你那小魔修?”
云止闻言脸色一变,他盯着贺亭瞳,向来清澈柔软的眼神里,竟也有了狠戾恶毒,“是不是你向阿爹告发的我们!”
“当然是我了,不然还能是谁?”贺亭瞳痛快认了,他一手搭在椅背上,曲腿踩在椅面,往后倒去,就两根椅子腿立着,摇摇晃晃,相当的吊儿郎当,“哦,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们太投入,不小心让宗主撞上了活春宫,毕竟老人家传统,可受不得刺激。”
云止:“……”
他发觉贺亭瞳变了,从前的小师兄绝对不会回怼他,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就算是重伤坠崖前,也只用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惊痛地盯着他,眼睛里都是哀伤。
他知道贺亭瞳是在意他的,但谁要一条野狗的在意,沉闷,无趣,循规蹈矩,一个根骨普通,此生难得大道的废物。他不比沈奚垣,英俊,有趣,神秘,强大,有数不清的点子讨他关心,让他愉悦。
爱人和一个可有可无的踏脚石之间,他当然要选爱人。
贺亭瞳会恨他,他早有预料。但那又如何?本来就是父亲为他挑选的踏脚石,物尽其用才是他的宿命。
只是如今踏脚石露出了真面目,变得恶毒又轻挑。
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性?
“阿垣说的不错,你果真是见不得我好。”
云止撑起了身子,反正都撕破脸了,他也不想再装了,褪去面上维持的纯情与良善,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讽笑,“你样样不如我,一直以来必定日日嫉妒我,怎么,难得抓到我一次把柄,见我被罚,现在心里乐开花了吧?”
贺亭瞳拍腿大笑,“确实,毕竟很久没见到像你这么纯的蠢货了。”
云止咬牙切齿,本来想反骂回去,不过他当看向贺亭瞳,看着他那一身洗的发白的弟子袍,忽地又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其实就算一时被你算计又如何,我还是少宗主,我爹是你师父,你就是我玉衡宗养的一条狗,除了向我摇尾乞怜,没有别的活路。”
“将来再不愿意,只要想在宗门里多呆上一日,就得听我的话。虽然以你的资质,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那你是什么资质?”贺亭瞳挑眉,心平气和,“给魔族当鼎炉反哺修为的资质?可惜你的情郎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云止忽地一剑刺来。
他的枕下,居然藏了一把剑。
而落梅院禁灵。
贺亭瞳手无寸铁,剑光刺来之前,他向旁侧翻去,躲开攻击,同云止拉开距离。
到底还是受了鞭伤,云止额上沁出冷汗,他的剑术失了稳重,虚浮无力,但嘴上却还在说个不停。
“小师兄,说的再多,其实你现在不也一样进来了?你的瞎眼小美人呢?不会让阿爹丢出山门外了吧?”
“可怜他一个小瞎子,在玉衡宗境内能走多远?”云止目光中闪烁着恶毒,“不如我们来猜猜,他能活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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