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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亭瞳拢着衣衫,坐在浴池边发呆。
扶风焉睡着了,他好像总是很困顿。
徐若水飘了出来,坐在他身边,一人一灵识看着雾蒙蒙的水汽,相顾无言。
良久,贺亭瞳问:“前辈,你说傅氏帝君说的都是真的吗?”
徐若水:“我那时已经死了,无从考证。”
他眼神中难得有一丝懊悔,“早知如此,应该将他们带走,或是废了修为。”
贺亭瞳不知如何说好,只是感觉天外天浮动的灵雾里都带着腥气。
如果真如他所言,徐若山在天外天设天地轮回大阵,扶风焉是阵心,也是祭品。
贺亭瞳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把青铜钥匙。
“这是傅氏祠堂的钥匙,其中有傅氏千年来所有的乱灵秘境,”傅皎对他道:“如若不信,便去自己亲眼看看。”
“我还是觉得,眼见为实。”贺亭瞳喃喃自语,将钥匙收拢入掌心,穿好衣服,起身去往天外天傅氏宗祠。
那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宫殿,大概是早就吩咐过,门口并没有看守,贺亭瞳推开大门,看见无数晃动的长明灯,照亮一个个无名的牌位。
牌位之上,灵光氤氲,大殿肃穆,从四面八方牵扯而来无数金色经文,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不像是个祠堂,倒像个佛堂。
大殿正中,放着一面一人高的明镜,镜面如同水波般晃动。
“恶孽。”剑中的徐若水低声道:“小心些。”
思衬片刻,贺亭瞳抬手,摸了上去。
白光一闪,径直将他吞没。
云雾在周身缭绕而过,一瞬间贺亭瞳嗅到了极浓烈的血腥味,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哀声嚎叫,他看见了纠缠的血肉,欲望和痛苦几乎凝结成为实质,一双双紫色的眼睛隔着翻腾的血海望着他,目光中是刻入骨髓的恨意。
恶。
全都是翻涌缠卷的恶,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反胃。
贺亭瞳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他提着剑,看着那无数纠结成一团的乱灵,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稍微触碰一下,便会感受到其中无尽的痛苦绝望,贺亭瞳在碎片中翻找,试图寻到有用的信息。
若水剑发着淡淡的白光,庇佑他不被恶孽侵蚀,贺亭瞳一步一步走到尽头,他看见了一个个挣扎的神朝遗脉,沉沦的,挣扎的,自毁的,无穷无尽的痛和苦汇聚成滔天血海,可这苦却无从释放,让他头晕目眩,胸口发闷。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温柔疲惫的声音:“风烟这个名字太不吉利,我不喜欢,你是娘亲的乖乖,叫风焉好不好?扶风焉,扶摇而上,长大了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贺亭瞳控制不住地望过去,在乱灵堆里看见了一团雪白的游灵。
竹影摇曳,有人抱着小小的婴孩逗弄,摸着他的长发,爱怜地亲吻,笑着哄道:“风焉真乖。”
贺亭瞳伸手一碰,走了进去。
似有春风拂过,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口篱笆上种着花,门侧是一片竹林,竹影斑驳,落在躺在摇篮里的小小雪团子身上,紫色的眼瞳盯着他,咿咿呀呀。
这是……扶风焉刚出生的时候。
不在中州,不在天外天,一个偏远的不知名的小山村,鬓发低垂的女人轻轻拍着孩童软软的身体,哼着一首极温柔的小调。
院门吱呀一声响,片刻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院子。
贺亭瞳看见天外天内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帝君,此刻两手提满了东西,兴冲冲跑回来,身子从半开的窗户探进来,很没规矩地爬窗,凑在女人颊边亲了一口,“阿萤,我回来了!”
“夫君!”
年轻的男女凑在一起,看着襁褓中的小生命,目光温柔,拨浪鼓,小枕头,凡间一切孩童有的东西,扶风焉全都有。
但他实在是个乖巧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睡觉,偶尔从嘴边吐出个泡泡。
一切好像是经年的美梦,轻轻一戳就破了。
第164章风烟(八)
扶萤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她命中没有仙缘,体内也无灵骨,和家人一起住在偏僻小镇上,镇中山清水秀,以种地捕鱼为生,十几岁时一场瘟疫父母双亡。没了长辈护着,她小小年纪抹黑了脸,枕头底下放菜刀,门板后头撑扁担,靠着发疯将镇子里那些宵小之徒揍地满地找牙。
她凶名在外,是个出了名的悍妇,十八岁岁上了也无人敢娶,生生拖成了个老姑娘,旁人闲言碎语她通通不听,直到二十岁那年在山中捡到了个满头白发的男人。
她起初以为是谁家走丢的老头,把人翻过来一看,发现是个长的雌雄莫辨的少年,犹豫片刻,看在脸的份上,将人抗了回去。
彼时的傅皎刚杀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手足,逃出天外天,半死不活地流落在外,累极后寻了个山坳等死,垂死时,背着背篓的女人问他想不想活,她今天上山中采菌子,下午回家要炖一瓮鸡汤,他要是暂时还不想死,可以和她一起回去喝碗汤。
傅皎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凡间,从未吃过任何凡食,他看着女人的眼睛,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农女救了重伤的仙人,两人的相遇仿佛什么话本子之中的老套情节。
傅皎帮扶萤赶走了找麻烦的流氓,扶萤给他腾了个空房间落脚,傅皎教扶萤最基础的剑法,扶萤会教他烧火做饭栽秧砍柴,并在夏日的莲池中摘一枝芙蓉花送他。
哄小娘子的手段落在仙人身上同样有用。
这一代血脉最为纯净的傅氏帝君就这样和一个农女相爱,入赘成亲,并在一年后生下扶风焉。
他以为自己逃脱了追踪,摆脱了命运,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偏僻城镇里和爱人终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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