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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团圆夜,皇城角楼上的吉钟庆鼓每隔半个时辰敲响一次。
亥时初,乐声第四次传来,楚珩隔着宽阔的天街望向九重阙。满帝都的人都知道,宫门入夜落锁日初方开,若无陛下御旨,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贵戚权门,谁都不得踏进内皇城半步。
这些楚珩也清楚。
可是,可是——
他和凌烨说好了的,初一就回来,那是不是他等到子时,宫门就可以打开?
他怀着一缕明知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试图靠近,可还没等穿过天街,就被阙楼上的皇城守卫厉声喝止。
……
临近亥时两刻,凌启从九重阙最西侧的兴安门出来,却没忙着回府,转道又上了南墙城楼。
今年本就是大年,恰好又赶上太后千秋整寿,四方王侯全都回了帝都,南宫墙隔着条天街毗邻外皇城,最易生事——当年齐王端午宫变就是从这开始的——除夕佳节,是守备容易懈怠的时候,凌启放心不下,还是逐个城门查验了一遍。
一路平安无事,行至丹凤门城墙,忽而听见一阵枪箭入鞘的喧哗声,凌启眉心微拧,几步跃上阙楼。
“出什么事了?”
丹凤门守卫一见是他,顿时松了口气,抱拳行礼解释道:“启禀大统领,方才有个人意图靠近宫门,已被兄弟们斥退了,不过这人有点奇怪……”
丹凤门是九重阙的正门,戒备最是森严,就算意图闹事也决计不会来这。凌启心生疑惑,快步走到望台边,朝守卫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人还未走远,街角石灯光线昏暗,勾勒出一道孤寂萧瑟的人影。
……楚珩?
凌启眼瞳微缩,迅速转过身,朝守卫们点点头,道了声:“诸位辛苦了,那人我顺路过去看看吧,你们不用管了。”
影首亲自处理,丹凤门守卫们求之不得。凌启容色平静,若无其事地解下身上斗篷,又抚勉守卫们了几句,方转身下了阙楼,朝天街拐角走去。
除夕团圆夜,楚珩不在钟平侯府和弟妹围炉守岁,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天街上吹寒风,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他可是东君,可直到凌启走近他身旁,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人来,慢吞吞地回过神抬起头。凌启一见他神色,立时皱了眉,这下是真不用问了,将斗篷递给楚珩,示意他戴上兜帽,简短道:“跟我来。”
*
兴安门前,当值的禁军们见影卫首领去而复返,不由诧异。
凌启虽深为皇帝信重,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九重阙诸门已然落钥,方才凌启出宫的时候,都是御前的两位公公持着陛下的手令送出来的。现在别说是带着个看不清面容、身份不明的人,就算是凌启自己,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非时开门不是小事,只凭一句陛下口谕却没有信器,兴安门的禁军们没那个胆子,还是委婉拒绝了。
此间规矩凌启晓得,但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扫了一眼身后戴着兜帽的楚珩,不再与禁军们商榷,干脆直接拿出了影首的御赐金牌。
“陛下密旨,着此人即刻进宫面圣,一应宫门守卫勿要多问。”
在场的禁军们看着那块金牌,旋即跪了一地。
从皇城最外围的兴安门开始,至日营门、肃章门、光顺门……一道道落钥的宫门被天子影卫首领手中的金牌扣启,直到帝王寝宫明承殿。
凌烨略微愕然地看着满身寒霜出现在庭院里的楚珩,目光又扫过旁边抱着斗篷的凌启,顷刻间猜出了来龙去脉,他心里猛地一揪,张开手轻声道:“过来。”
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却像是敲开了情绪的闸门,楚珩几步踏上殿阶,直直扑进凌烨怀里,满腔酸苦终于酿成了眼底的一滴泪,无声砸落在凌烨颈肩。
凌烨的手遽然一抖,差点没能绷住心绪,他牢牢揽住楚珩,目光越过楚珩的肩头看向凌启,“多谢大统领了。”
凌启很浅地笑了一下,摇头道:“陛下安歇,臣告退。”
侍立在侧的高匪立刻跟上,带着几名内侍送凌启出宫。
*
帝都夜寒,一路走来,楚珩衣服上原先凝着的寒霜被凌启的斗篷一捂,全化成了霜水,濡得整身衣服都是潮气,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
凌烨就是担心钟平侯觉得楚珩“不为帝喜”,让他为人父亲的丢脸,所以才在年前想方设法地给楚珩添些光彩,免得楚珩除夕去侯府的时候,家人面前,钟平侯不给他好脸色。
可如今一看,怎么反倒像是更糟了?
要是早知道会得来这么个结果,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楚珩回去。
凌烨松开环在楚珩腰背上的手,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眼底红红的一片,心里顿时泛起一阵绵密的疼。
凌烨知道楚珩刚在侯府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不想这个时候去戳他的伤疤,于是暂且按下内心的疑问,转而亲了亲楚珩的面颊,替他将眼角的泪痕吻净。牵着他的手一边走回殿里,一边温声道:“侯府的饺子不好吃,明年再不吃了。等会儿就子时了,不难过了,不然新年都不够顺遂了。”
楚珩垂着眼睛,目光望向那只被凌烨包在掌心里的手,闻言很低地应了一声:“没有……”
“什么?”凌烨侧头问道。
谁知这两个字一出,楚珩眼眶转瞬蒙上一层水雾,差点没忍住再次落下泪来,他摇摇头,将脸埋进凌烨颈肩,喉间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哽咽。
凌烨心念电转,眉头狠狠跳了几跳,试探着道:“……你在钟平侯府没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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