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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音儿听了这句夸奖,脸上的表情却讪讪。
她因是河东卫氏的女郎,才有资格在丛山学堂读书,最怕旁人轻看她的出身。因此她不仅读书刻苦,长居丁舍榜首,而且时刻谨言慎行,举止符合世家贵女的身份。
她为自己辩白道:“我从前并不吃野菜,是族中长辈带我巡田庄时,随手为我指过,我才认得。”
阿禾说:“那你也厉害,像我阿姐一样过目不忘。”
她并未意识到卫音儿内心的波折,只一味撒欢儿地挖野菜,待挖空这一片,将竹篮压了压,又要继续往北去。
“北边好像也有人在挖荠菜,咱们快些去,一会儿就没了。”
阿禾招呼怜君:“妹妹一起呀,多挖一些,今晚咱们做荠菜椿饼,明天喝荠菜蛋汤!”
沉默了一路的怜君却像只受惊的狸猫,躲在柳树后直摇头,任阿禾怎么呼唤也不肯前去。阿禾牵挂北边的野菜,叮嘱她:“那你躲好了,别乱跑,我一会儿来接你。”
她走得急,没听见怜君在身后小声呐喊:“别去——”
卫音儿也跟去了,怜君爬上柳树,盯着她们背影消失的地方,盼着她们回转,可是直到天色越来越黑,仍然毫无动静。
湿冷的夜气浸透了怜君的衣裳,树叶沙沙作响,像不怀好意的脚步声。
终于,她等不下去了,鼓起勇气爬下树,飞快往回跑去。
从萤远远望见归家的步春衢停着亲王仪仗,叫车夫改走另一条小路。
却在小路正与晋王迎面撞上,他的肩舆落在路中央,仿佛守株待兔,与她相望时,秀雅的面庞露出一点得逞的笑,仍是温和的。
“你我在此相遇,说明你在躲我,阿萤。”
从萤当然不承认,待晋王撑着玉拐缓缓走到面前,注意到他脸上的血色比上回见时更薄,不由得心惊:“殿下该好生在府中休养。”
“为何,你不愿见我么?”
晋王的目光扫过她身后榕树,见有奉宸卫的踪迹,轻笑道:“还是有人不让你见我。”
从萤:“……”
见她默认,晋王叹息道:“他管得倒宽,你也太骄纵他了。”
从萤说:“这不是骄纵,易地而处,我也不愿见他与别的女子拉拉扯扯,尤其是……”
尤其是明知心里并非无动于衷的情况下。
这话当然不能说给晋王听,可他不知怎么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尤其是我与旁人分外不同。”
“没有,不是。”从萤一时被梗住,硬邦邦道:“告辞。”
她转身要走,晋王却抓住了她的手臂,没想到他一步三咳瞧着文弱,手劲儿却不小,那一瞬间,令从萤想起永安城楼上谢玄览握住她时的感觉。
惊愕与愧疚油然而生,从萤浑身如同竖起倒刺,挣开了他。
听见他隐含不甘的质问:“我待你的心同他待你的心一样,为何你独心疼他却不心疼我?”
从萤说:“因为我没有心疼殿下的资格。”
她刻意咬重“殿下”这两个字,于晋王如针扎般刺耳。
从萤索性将话说得明白些:“我一向觉得情爱如梦,是今日长明日消的东西,但承诺不同,许了一个人,就不能再许另一个人。此心虽不能自主,此身却可自控,否则君子小人无异,人畜又有何分别?我因殿下而生的情愫,是我需要克制的,而非借机放纵,殿下亦如此。”
这番话令晋王十分惊讶,一时五中似沸,各种滋味杂陈难解。
因他自己从来不是受缚于规矩伦常的人,所以从未要求自己对谁忠贞。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除了阿萤谁也瞧不上,十五年鳏寡寸心未移,任旁人是圆是扁,不曾激起他心里丝毫波澜。
他对阿萤的专注,不是克制的缘故,恰恰正是放纵的结果。
所以得知她两世皆因他心生动摇时,他的反应是狂喜,却忘了对世俗而言,这是不贞的表现,是令她难堪和自责的羞愧情境。
“所以你愿意为了谢玄览受这世俗常理的禁锢,纵使这禁锢令你痛苦。”
晋王的声音隐隐发颤,不知是病体所致,还是心绪所致:“阿萤,你远比我想象中更爱护……他。”
克制远比放纵要艰难,可惜他前世总疑心她,以为她始终牵挂那劳什子杜如磐,她待自己的深情厚意,竟到今日才彻悟。
可惜时过境迁,他已失去了回应的资格。
从萤似乎想与他说什么,数番欲言又止,最后只道:“臣女愿祝殿下安康,也祝你我早如止水,仅此而已。”
她又要走,转身离开时那样绝情。
晋王只觉得心头被凿空了一处,惊惶着想要抓住她,却因病腿踉跄,手指与她袖角堪堪擦过。
从萤听见他僵硬的咳声,脚步凝滞,却狠心没有回顾。
晋王的声音隐有慌乱:“我从未想过要强迫你改变心意,也不会从他身边夺走你,我只希望你安宁遂愿,倘你真的非他不可,我可以……可以祝福你们,帮助你们,只求你不要对我避而不见,哪怕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顿了顿,他的声音更低:“我非长寿之人,不会令你为难太久。”
一阵酸涩自心中涌起,直逼眼眶。在晋王看不见的地方,从萤深深呼吸,才将这哽咽的酸楚咽回心里。
她并非无情之人,晋王小心哀求的每个字,都敲击在她心尖最柔软处。
她对他心生怜惜,又因这怜惜,牵扯对谢玄览的愧疚,这交织的情感折磨得她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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