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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我也睡不着,在这宅子中四处闲逛,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这里。刚刚似听到你住的院子中有声响,正想要进去看看,你便来了。”贺玄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跟着谁来的此处呢。”他瞥了一眼那虚掩着的门,笑道,“家妹住在这院中,仇兄还是莫要随意进出为好,不然会让人误会仇兄别有心机,是个登徒子。”仇安平轻笑,笑意不达眼底:“是我疏忽了。既然贺兄来了,我便先离开了。”他微微侧头,视线像是能穿过那扇木门似的,“贺兄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万一那凶手藏在院中,不小心伤了你,便不好了。”话音落下,仇安平转身离开,不再逗留。贺玄站在原地目送他远离,半晌没有动作,直到听见那院门后似有小鼠,窸窸窣窣地离去,片刻后是一声轻响,似屋门闭上,方松了口气。万物归于寂静,贺玄盯着青石板上那孤寂的影子,长叹一口气。阿舒说得对,人啊,果然不能撒谎啊。-荀舒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挪回屋中,轻轻将房门合上后,方觉察到冷汗早已湿透衣裳。她靠着房门,凝视面前的黑暗,脑中全是刚刚的场景。若不是贺玄突然赶到,她怕是要被仇安平抓个正着。他会杀她灭口吗?他是杀害赵县令的凶手吗?他今晚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和前面那人是一起的吗?还是跟随前面那人来到此处?仇安平身上疑点太多,荀舒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切入思考。至于贺玄——荀舒轻咬着嘴唇,心中想逃避,却还是强迫着往下想。当年在山中遇到受伤的贺玄,她确实是看了他的面相手相,断定他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才将他救回了棺材铺中。她明哲保身,不愿随意干涉他人因果,救他确实是别有用心,从这点上来说,贺玄若隐瞒些什么,确实无可厚非。但是,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吗?若关于他恢复记忆的猜测是真,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说出真相,他为何从不开口呢?难道在他心中,她就蠢笨至此吗?因着玄门之术,她有意放缓对身边人的洞察,不愿刨根问底、追究缘由,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蠢人。自赵夫人案件发生,她被卷入其中后,贺玄身上便出现了太多奇怪之处,比如他对案件的敏锐,对刑狱之道的熟稔。若说这些都可归为记忆残存,是他的不由自主,那昨日去寻郑氏时,他突然开口的询问,和那瞬间所迸发的威压,荀舒怎么都无法替他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那么一瞬间,或许在他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对于与贺玄朝夕相处的荀舒来说,已足够让她查觉,身边的人或许已不是那个熟悉的故人,足够让她心凉了半截。这半年的相处,她和姜拯都是真心待他,也真的将他当成了一家人。她原以为,他走失了这么久,家人竟无人来寻,定是个生在富贵乡的可怜人,愈发心生怜惜,可若他真的想起了什么,却将此事隐瞒,不肯告诉她,那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定是有什么想要的,才隐瞒身份继续呆在棺材铺的。只是不知他所想要的、想知道,是否与她有关。若是秘密还好,若是阴谋又该如何是好。荀舒的身子顺着门板滑落到地面,屈膝而坐,双手环抱住双腿,脑袋搁在膝头上,整个人蔫巴巴的。还有,他今晚为何突然出去?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何人,明日天亮后,她该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去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像是缠绕着一大团丝线,红的绿的蓝的黄的,紧紧缠绕,无法分开,不得喘息。荀舒又坐了一会,到腿脚发麻,四肢发凉时,依旧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她挠了挠头,扶着门框艰难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四肢,垂头丧气向床榻走去,一头扑入被褥中。屋内黑漆漆一片,荀舒的动作失了几分准头,“咚”的一声脆响,她竟一头撞在床角上,额上瞬间起了个大包。她来不及顾及头上的伤,双手双腿并用,爬到床塌最内侧,摸着被她撞的松动的木板,用指节敲了敲,再次听到了如刚刚一般的空洞声音。这下面有暗格。她在黑暗中摸索,寻到着力点用力一掰,尘封多年的暗格终于再次重见天日。这暗格约莫三寸长两寸宽,内里存放着一些纸张样的东西,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夜色已深,荀舒实在看不清楚,又因刚刚的事,不愿点灯被人知晓她还未休息,只能将此事按下,想着等明日天亮后再翻看。贺玄的身影和泛黄的纸张在脑海中反复飘荡,荀舒碾转反侧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时分,再按耐不住,将暗格中的纸张全部取出,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借着稀薄天光细瞧。纸张早已泛黄,一不小心就会碎裂,上面字迹娟秀端庄,行云流水,像是一位女子的笔迹。荀舒一张张翻过,细细阅读。纸上所书内容皆为日常琐事,有大家族宅子中的复杂关系,有主持中馈的不易,也有看着儿女日渐长成的喜悦。这是一位当家主母,一位母亲的起居日录。文字中未提笔者名讳,荀舒好奇这人的身份,看得愈发仔细,终于被她发现一丝蛛丝马迹。“……近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姝儿近日一直郁郁寡欢,我很是担忧。前些日子,夫君说要在后院挖个池塘,夏季可避暑乘凉。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又想到姝儿自小喜水,若在宅中引些活水,望能让她重获欢喜……”姝儿……赵县令称呼郑氏为“阿姝”,姜拯也曾经提到过,前潮州县令的女儿单名一个姝字。若她没猜错,写下这些起居日录的人,应当就是这院子曾经的主人,前县令的夫人,郑氏的母亲。荀舒继续往下看。后面的纸张上再未提到郑姝,却写了不少和后院那池塘相关的事。“……也不知夫君如何想的,天尚还冷着,土还冻着,却急着开工挖池塘。而且,不过是在自个儿的院子中挖个池塘,何需请这么多人来看?甚至还带着那冯县丞和几个道士打扮的人数次出入后院,丝毫不顾念后院女眷……明日定要叮嘱姝儿,最近莫要出院子了,省的被人冲撞……”这应当是某个冬天的事,却不知是哪一年。待找机会问问郑氏,兴许她还记得具体时间。荀舒又翻了几页。这份起居日录并非每日都记录,很快便被她翻到了最后一张。“……每逢雨季,总是心烦意乱。前些日子听夫君说,附近几个州县都被大雨淹没,发了洪灾,有不少灾民逃到潮州避难,真是天可怜见……说起来,夫君也好些日子没回家了,应当正是因为此事……等到雨停了,我定要带着姝儿去趟寺中,为夫君祈福,为潮州百姓祈福。”五年前的那场洪灾是无数百姓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那场洪灾后,潮州又爆发了瘟疫,无数百姓在这场灾难中丧失了性命,无数家庭因这场灾难而变得残缺。她也是在这场灾难中,被心善的姜拯捡回棺材铺,拥有了可以安身的地方。那年她刚满十岁,又逢大变故,许多事都记不太清楚,只隐约记得天放晴后,从京城来了许多大官,又死了许多人,潮州人心惶惶。那之后一年,赵县令上任,一切才重新回到正轨。想来,这最后一张起居日录落笔之时,正是潮州城的那场灾难发生之时。起居日录上写的东西似乎与赵县令之死无关,荀舒又看了几眼,思索片刻,将其小心翼翼收入挎包中。这院子应当是郑氏的母亲曾经居住的院子,因暗格隐秘,这些纸张才得以保存。如今,故人已不在,又同案件无关,不如直接交到郑姝手中,多少能留个念想。荀舒刚将纸张收好,便听到左边的厢房有开门声,一抬眼便瞧见了贺玄。旭日东升,光芒镀在贺玄的身上脸上,金灿灿的,格外明媚。他似乎没料到能在此刻见到她,愣了一瞬,旋即笑着挥手:“阿舒!昨晚睡得可好?”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试探。荀舒慢吞吞道:“还好,你呢,昨晚睡得可好?”贺玄面色如常,笑容灿烂不见阴霾:“昨晚吃得有些多,夜里难入眠,所以去后花园转了一圈,回来时还碰到了仇安平。我觉得此人甚是奇怪,阿舒觉得呢?”这话听着极真,荀舒敷衍地点头:“确实有些奇怪。”“你的额头怎么了?”贺玄面露诧异,快步走到窗前,隔着窗子想要触碰荀舒额角的青紫,又怕弄疼她,僵硬收回伸出的手指,“像是磕碰伤,可是走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他倒是认得快。荀舒慢吞吞抬头,正想说什么,院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须臾,方晏的身形出现在二人面前,满脸的震惊焦急,大声嚷嚷着:“不好了,冯县丞将郑氏绑起来,说她就是凶手,要在正院审结此案!此案尚有多处疑点,怎可这般草率,这可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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