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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谈”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浇下了一瓢冰水!
“轰!”张鹤雯只觉得一股更加狂暴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答应了?她竟然答应了?不是嘲讽,不是愤怒,而是如此干脆、如此平静的一个“谈”字?十年!整整十年杳无音信!那封石沉大海的情书!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往!她怎么能……她怎么敢……用如此平静的一个字,就接住了他这石破天惊的疯狂?!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理智彻底被淹没,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更不顾一切的情绪所取代。十年压抑的疑问,十年未解的执念,十年后猝然重逢的冲击,还有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谈”字,彻底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最后那点残存的、名为“疯狂”的火种。
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的、被这惊天动地的“谈”字所激的、更加孤注一掷的冲动,张鹤雯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那两个字,带着比刚才更加灼热的气息,更加急促的节奏,再次冲口而出,像一道追魂夺命的闪电,劈向林薇:
“订婚?”
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鹤雯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订婚?他居然直接跳过了所有步骤,问出了“订婚”?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几乎将他冻僵。他简直不敢去看林薇的反应,更不敢去看双方父母此刻的表情。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他一定是被鬼上身了!这已经不是疯狂,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林薇那声冰冷的嘲讽或者愤怒的斥责,等待着这场荒诞剧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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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包间里的死寂。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秒,又或者漫长如一个世纪。
然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比刚才更加平稳,更加清晰。仿佛她回答的不是一个关乎终身的决定,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日常问询。
“订。”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迟疑。清晰,干脆,落地有声。
张鹤雯猛地睁开眼。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电视屏幕上,那个锱铢必较的女嘉宾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着男嘉宾的“婚前财产公证”,夸张的笑声和尖锐的背景音乐依旧在喧嚣。然而,在张鹤雯的感官里,这一切都彻底消失了,被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隔音玻璃隔绝在外。
他眼中,只有林薇。
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青竹。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在那双沉静如深潭、此刻却清晰地映着他惊魂未定倒影的眼眸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狂喜,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仿佛十年漫长的等待、离散、沉默,所有的颠沛流离,所有的未解之谜,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只是为了等来这一刻,等来他这两句石破天惊的质问,等来她这两句斩钉截铁的回答。她的目光穿透了十年的光阴,穿透了这荒诞的相亲宴,穿透了所有惊愕的、愤怒的、茫然的目光,无比坚定地、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脸上。
张鹤雯脑中一片空白,又仿佛塞满了无数炸裂的星尘。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只能怔怔地回望着她。十年了。那个在运动会上为他擦汗的女孩,那个在冷雨中翻墙送药的女孩,那个在毕业黄昏沉默接过情书的女孩……所有的影像,都在眼前这张平静而坚定的面容上,轰然重叠!
包厢里,时间彻底凝固了。
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散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将包间里每一张脸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却又像在展示一场精心布置的荒诞剧。
张父的手还僵在半空中,那只盛着碧绿茶汤的白瓷杯倾斜着,温热的茶水早已无声无息地流淌殆尽,沿着他僵直的手指、手腕,洇湿了昂贵西装的袖口,在雪白的桌布上蔓延开一片深色、不规则的水痕。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脸上的肌肉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抽搐着,嘴巴张得老大,却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在徒劳地吞咽空气。那表情,混杂着极致的震惊、茫然、羞耻和一种仿佛被雷劈中般的巨大冲击,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他养育了二十八年的儿子。
张母则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软地瘫在宽大的红木椅子里,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那只保养得宜、紧紧攥着坤包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在神经质地颤抖。她空洞的眼神先是死死盯在林薇那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上,仿佛要从那张脸上找出恶作剧或者精神失常的证据;然后又猛地转向自己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天崩地裂般的绝望。完了,全完了!儿子疯了,这姑娘……好像也疯了!这相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精心策划、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门当户对”,就在这六个字里,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走向了彻底的失控和毁灭!
林父的反应更为剧烈。他那张儒雅的脸庞此刻涨成了深重的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对面那个胆大包天、口出狂言的混账小子烧成灰烬!他放在桌布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血管贲张。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的颤抖。他似乎想拍案而起,想厉声呵斥这荒谬绝伦的闹剧,想立刻拉着女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当他充满怒火和质问的目光转向自己女儿时,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
林薇依旧端坐着,背脊挺直如松,仿佛周遭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她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一眼,目光依旧牢牢地、平静地锁定在对面张鹤雯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献祭般的平静和决绝。林父那满腔的怒火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斥责,被女儿这无声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眼神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出了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低沉而痛苦的、意义不明的闷哼,拳头无力地松开,颓然地砸在桌面上,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林母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她没有丈夫的暴怒,也没有张母那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她只是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要堵住那即将溢出的惊呼。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的目光在自己女儿平静得可怕的侧脸和对面那个同样像丢了魂似的张鹤雯之间,急地、反复地逡巡。震惊过后,一种更深沉的了然和难以置信的猜测在她眼底翻涌。她似乎捕捉到了女儿眼神深处那被十年光阴深埋的、此刻却因这惊世骇俗的问答而骤然浮现的某种东西——那绝非一时冲动!她看着林薇放在膝上、无意识却紧紧攥着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只手腕上,那个式样极为古朴、边缘磨损的细银镯子,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而执拗的光。林母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瞬间击中了她——很多年前,女儿似乎……似乎一直戴着这个不起眼的旧镯子?从未离身?难道……难道眼前这场惊世骇俗的“六字成婚”,并非平地惊雷,而是……埋藏了整整十年的引线,终于被点燃了?这个念头让林母倒抽一口冷气,捂嘴的手收得更紧,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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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只剩下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还在不知疲倦地喧嚣着。相亲节目进入了更加露骨的环节。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男嘉宾正对着镜头,用一种夸张而油腻的语气推销着自己:“……所以呢,我的择偶标准很简单!第一,必须孝顺我父母,无条件服从!第二,婚后立刻辞职备孕,至少生两个儿子!第三,婚前财产必须公证,我的钱就是我的钱……”背景音里,观众配合地出巨大的嘘声、尖锐的口哨和刺耳的哄笑。主持人夸张的调侃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哇哦!这位男嘉宾真是‘自信放光芒’啊!不知道哪位女嘉宾能接住他这‘霸气侧漏’的要求呢?”
这充满了算计、物化、讨价还价的喧嚣声浪,如同最尖锐的讽刺背景音,狠狠地撞击着包间里这凝固的、荒诞的、却又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纯粹的死寂。
张鹤雯依旧怔怔地看着林薇。
林薇也依旧平静地回望着他。
隔着一张铺着雪白桌布、摆满精致菜肴却无人动筷的圆桌,隔着双方父母那凝固成雕塑般的惊愕、愤怒、茫然和猜测,隔着十年漫长的离散与沉默,隔着电视里那场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爱情买卖……
只有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紧紧交缠。
没有言语。
没有解释。
只有那六个字,如同六颗滚烫的星辰,在这死寂的包厢里无声地燃烧、炸裂,照亮了彼此眼中那片被时光深埋、却从未真正熄灭过的荒原。
时间仿佛停滞。未来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漩涡,在沉默中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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