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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送命题了。
“我太过相信人性,所以曾经犯下很多错误,害死过很多人。每个人我都记得,他们因我的错误而死。所以我改正了。”
见云闲不说话,笑面佛陀余光看向角落里的芳菲一家,厌弃地将自己造出的幻影捏碎而去,语气冷漠:“我改正了,并且没有再犯。可为什么,我从前犯错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我是错的,可我开始做正确的事了,反倒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告诉我,你错了,你大错特错,要镇压我,要超度我……我是人,不是魔,为什么要超度?可笑至极!有这个功夫要来镇压我,为何一开始的时候却不见人影?!”
明仁在十九岁时就死了,笑面佛陀却永远停留在那年的影子里,真正到了本相时刻,说话语气竟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甚至听起来有些难言的稚拙。
她看向下方众人。
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好的表情。惊惧,愤怒,警惕,悲伤……这么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凶手。可她明明在做善事,却为什么得不到善果?
总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几十年来都没有任何改变。人还是一样的恶,但没关系,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她一视同仁,只留下善的一面,这世间的黑暗终将会被荡涤而尽。
寂静中,云闲开口道:“你的确错了。”
在场诸人的心霎时狠狠一揪。
事到如今,云闲要如何存活,只看她有没有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而想也知道,笑面佛陀怎么可能想听到这个答案?
果然,下一瞬,笑面佛陀冷笑一声,道:“我错了?!果然,你们永远只会说一样的话。我问你,我到底哪里错了??我是对的。绝没有错!事实也正是如此!莲座绵延千里,收容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任何战役,若是当年法喜宏愿两国能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开战?凡事不从源头抑制,就不如不要抑制!”
“可源头到底在哪里?”云闲道:“你出的那一掌是源头吗?住持去法喜那一趟是源头吗?还是挥出的那一锄头是源头?再往上算,迦蓝分裂是源头吗?不分裂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再往上算,要是老皇帝不被馒头噎死,如果两个国主没被生下来,如果迦蓝一开始就不存在,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追其源头压根就没有意义。”
“你没有懂。”笑面佛陀摇头,道:“追根究底,这世上的惨事大多都由心中的恶意而生。跟锄头没有关系,没有锄头,还会有锤子,剪刀,斧头,杀意不消,只会连绵不息,仇恨蔓延,才会引起战争,这才是源头!”
柳晖道:“感觉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个刀宗的说个屁啊!
云闲:“嘶,太平,感觉她说的对啊。”
太平真是想不到自己一把剑还能兼任我方二辩:“感觉对个屁啊!!就算确实对,这人说的对跟她做的事对是两码事好吗?!”
受不了了!
“你说得对,跟你做的事对是两码事!”云闲神色一厉,道:“论迹不论心,人性复杂,只凭心中恶意就要定罪,这又为何不算一种滥杀无辜?”
笑面佛陀:“难道要等他们杀了人,放了火,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来惩罚吗?那死在这些恶人手下的无辜之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般飞来横祸?等战争已经被掀起,无法停止不死不休的时候,再将领头之人抓来定罪——有用吗?!人性本恶,那些人不值得同情,该死!我做的只不过是让他们开悟向善,仅此而已。人是未开悟的佛,佛是已开悟的人,只要向善,处处都是桃源。”
“……不。”云闲脑瓜子都快转冒烟了,道:“和平才是短暂的,战争难道只是因为一方对另一方有恶意吗?不!只要有利益,只要有分配不均,就会有冲突,就会有或大或小的战争,这才是源头,是无法改变的历史规律!”
柳晖恍然大悟:“感觉也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能不能闭嘴听着?”
笑面佛陀冷笑道:“利益?莲座之人,压根不会——”
云闲打断了她的话:“你试过吗?”
笑面佛陀:“……试过什么?”
“你将这些人圈养在莲座之中,有饭吃,有水喝,每天和和乐乐。他们自然不会因为有冲突而产生恶意。就算有,也因为抵不过对天罚的恐惧,所以不敢生出。”云闲向前一步,道:“你试过吗?若是把他们放在一个恶劣环境里,稍微不劳作就吃不起饭要被饿死,被征着重税,地里就种五个苞米自己只能吃到半个,就像当年的法喜宏愿国民,你觉得是他们愚蠢恶毒,市侩低俗,可在同一处境中,莲座之人还能这样吗?”
笑面佛陀一怔。
“你说莲座人都向善,是因为你将他们恶之一面抽出了。你实验的那些人性情大变,所以你觉得你成功了。”云闲道:“不,你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不然为什么,那些被你放归回去的人,明明没有到岁数,却还是被天罚身亡?他们不是向善了吗?为什么还会对其他人产生杀意?”
“一念善恶,你要如何用此来审判一个人!”
场面寂静了一瞬,笑面佛陀神色一变,竟是愈发狰狞:“可笑!!胡言乱语!!你在给恶人找理由?!大家都是如此,芳菲为何便不会对同类下手??是她过的比其他人要好多少吗?”
“我没有给他们找理由。纯粹的善人,纯粹的恶人,又有多少?大多数普通人只能随大流,为求自保,说善肯定不是,但说恶,又算不得极恶。”云闲摇头道:“即使是再美好的桃花源,也会有人报持恶意,再深重的淤泥,也会有人心存善念,你从前是佛门弟子,难道还能不知吗。”
“我从前是……佛门弟子……”笑面佛陀眼前像是闪过什么,竟是惨然一笑,“我宁愿我从未是过。”
祁执业的指尖微微一蜷。
笑面佛陀这罕见的似人神情只表露了一瞬,又迅速被坚冰所包裹:“恶意,和杀意,不同。若是有人跨过了那一道底线,他便不能称之为人,当受天罚。”
“……可杀意,与杀意,也不同。”
云闲像是有些犹豫,最后仍是避开不提,“离杀意到付诸行动,有太长的距离了。不论前因如何,我对一人有杀意,并打算下手,可那天我突然看到我年迈的双亲,我觉得我不可以这样做,于是我收手了。这是杀意。我已经筹划好时间了,也定下计划了,可临到最后一瞬,我想起他可能会很痛,会流血而死,我觉得无法承受,所以我收手了。这是杀意。甚至,我已经下手了,他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我惊觉我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为他疗伤止血,并去自首——这也是杀意。可哪个该死,哪个又不该死?”
笑面佛陀瞬间被激怒了,她咆哮道:“难道这世上还有需要谅解的杀意吗?!!”
“……明仁前辈。”云闲面色唇色都一片惨白,她看向笑面佛陀,用极低的声音道:“那为什么,令堂想要杀死你时,你并没有感到杀意呢?”
当时,笑面佛陀就已入魔,若是她的母亲真有杀意,何必等到进门,在产生念头的那一瞬间,便会当场暴毙而亡。
她或许也是一直抱着这般念头,可那枕头压在她的面上,如同儿时无数次温和的触摸,娘的眼泪却不是因为欣喜,一串串如露珠般打在她僵直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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