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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音晚泪雾凝汇,盈于睫上,低弱哀求般,又唤了一声:“殿下……”
裴策依然不满,凑近了,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一触即分。
江音晚懵然感受着那点酥麻的疼,近在眼前的俊容慵然,耐心十足等着她开口,是一种无声的强势。
她只得轻如蚊讷地吐字,唤他:“裴策。”
樱唇翕合,裴策骤然低头,深深吻下去。
光影里有细小柳絮漂浮,江音晚被握住的楚腰,细韧更胜柔柳。纤手被按在头顶直棂条上,还捏着一幅画卷。葱指渐渐蜷起,将宣纸揉得皱巴巴。
*
二月春闱,举子汇于长安,将于初九进行第一场省试。
二月初六,有考生在京兆府前击鼓,状告另一名考生乃舞弊通过此前的解试。
京兆尹杜怀忠不久前方因江音晚案而遭皇帝训斥,被罚闭门思过,此时更加谨慎,忙请主持春闱的礼部共同调查此案。
告状的考生名唤秦沂,被他指控舞弊的考生系其同乡,名为纪惟。
杜怀忠升堂审理,邀礼部侍郎在旁见证,惊堂木拍下去,跪于堂下的秦沂却道自己并无实证。
“大人容禀,学生与纪惟乃同乡。纪惟虽勤奋,然而屡试不第,只是徒然蹉跎年岁,他的才学如何,在乡里大家都心中有数,一朝中举,本就蹊跷。
“学生到长安后,与他投宿在同一家客栈。前几日的夜里,学生读书到深夜,正欲歇下,便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因听出其脚步踉跄,学生担忧他摔下楼梯,故出房门查看,见正是纪惟。
“纪惟似大醉,学生搀扶他上楼,听到他口中讷讷有声,说的是‘我不该中举,我不该来长安’。
“学生只当他压力过大,然而又听他接着说‘这功名是我偷来的,不,是他们塞给我的,我不要,我不要’,说到后面甚至状若癫狂,拽着学生的胳膊,一个劲问‘怎么办,怎么办’。
“学生回房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故来击鼓告状,望大人查清此事。若纪惟当真舞弊,该依律处置,维护科考公平,若他未舞弊,说出这番话或许有别的内情,亦望大人能查出真相。”
秦沂一番言辞恳切,但手中确无证据,省试在即,杜怀忠同礼部侍郎商议后,决定暂不对纪惟做任何处置,让他照常参考,同时暗中到其籍贯所在的江南东道余杭郡调取解试答卷。
然而二月初九,春闱开考当日,纪惟竟不知所踪。
直到次日,他的尸体被渔民从河中打捞上岸,仵作验尸后认为乃系谋杀。
京兆府将疑似舞弊案与谋杀案并为一案,因牵涉京城与地方多个部门,又事关科举,兹事体大,此案移交至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薛亭却发现了另外的端倪。
鼎玉楼的雅间内,薛亭将纪惟的解试考卷呈至裴策面前。
裴策面沉如水,淡淡扫过此人笔迹,周身气度渐渐寒下去。
裴策此前追查矫诏上是何人仿写他的字迹,未有头绪。
对于精通书法之人而言,仿写常人笔迹并不难,然而仿出功力同样深厚甚至在其之上的笔迹,哪怕经年临摹,亦未必能以假乱真。
裴策少时在国子监学习,被立储后师承太子少傅,又另有名家教授书画。然而真正对裴策书法影响最大的,是其舅虞鹤延。
裴策幼时,虞氏一族尚未没落,其舅虞鹤延也曾是当世有名的才子,教导裴策良多,他的书画皆于幼时打下基础,笔迹也在那时得以塑造。
裴策后来的老师,皆有字帖于坊间流传,颇受文人追捧。然而虞家败落后,虞鹤延的字帖已不可寻。而这恰是仿写裴策字迹的关键。
然眼前举子纪惟的笔迹,形与骨有九成虞鹤延遗风。
第57章线“兄长。”
虞氏没落已是十余年前的事。在上位者的施压下,十余年的时间,似乎足以全然抹去当年风采卓绝的一代才子虞鹤延存在过的痕迹。
年轻的文人们,已无可能写出这样一手字。年长者亦刻意避讳,即便当年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临摹虞鹤延字帖,也早已在十余年间改尽书写习惯,再拾不回。
而纪惟多年不第,年岁并不轻,又身处江南,远离长安,或许当年曾收藏虞鹤延字帖,因督查不严等种种缘故,临摹多年,养成这一手字。
有这九成风骨做基础,要仿裴策字迹,加以练习并非难事。
裴策指节缓缓轻扣桌案,将目光漫然收回,喜怒不显,向躬身立于一旁的薛亭示意道:“薛少卿请坐。”
薛亭拱手一礼:“谢殿下。”
薛亭在裴策下首坐下。小二为他添上茶水。他并未饮茶,接着禀道:“纪惟于去年八月通过解试后,九月便到了京城,投宿在一家客栈备考。时间上,足够写下那封矫诏。
“倘若秦沂证词为真,微臣推断,或许是有心之人发现了纪惟的字迹,想要加以利用,故助他通过秋闱,诱他来到长安,而舞弊一事,正好成了威胁他做事的把柄。
“微臣唯一不解的是,八月时,幕后之人如何未卜先知,料到安西节度使将会起兵谋反?当真有人能有如此通天的耳目与谋算?”
幕后之人,能在第一时间掌握西北军情,且神不知鬼不觉将矫诏寄出,已足见其手段。然而若是他早在八月便已知悉此后安西节度使的动向,其势力未免过于强大,朝中若真有这样一股力量,裴策岂会毫无所觉?
雅间临水的支摘窗半开,清风徐徐。裴策指腹慢悠悠捻过汝窑淡天青釉茶盏的杯壁,漫不经心道:“又或者他的用意,本不在于江家,而在于孤。”
寻一个能够模仿太子笔迹的人,日后总有用武之地。只是恰好撞上节度使谋反,便顺势而为,既扳倒了定北侯府,若这封矫诏被人发现,又能栽赃给裴策,一箭双雕。
薛亭沉吟道:“殿下英明。”
裴策神色漠然,不置可否,转而问薛亭:“去年冬狩之日后,孤命你查探教唆二皇弟诱海东青发狂的那名幕僚是谁的人,到如今可有结果?”
裴策曾一度怀疑是淮平王裴昶所为,欲借二皇子裴笃之手谋害皇帝,然而此招胜算微弱,并不值得淮平王冒险,倒更像是针对二皇子而来。
在他察知矫诏之事后,隐隐觉得,有一双手躲在暗中搅弄风云,或许两桩事情的幕后是同一人。甚至王益珉献策,亦是此人的安排。
一封矫诏除去定北侯府,击垮了三皇子,又可栽赃于太子。一只海东青,让二皇子失去皇帝信任。若当真是同一人布局,那么此人意图已昭然若揭——扫去阻碍,迈往紫宸殿上的龙椅。
然而这些谋算,都不曾牵涉到四皇子裴简,是因四皇子母族低微,势力单薄,不成威胁?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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