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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策凝睇她几息,最后无奈地将人揽入怀里,下颌微低,贴着她的额侧,大掌拍抚她的肩背。

他语气放得愈发柔缓,哄着江音晚:“晚晚不哭,是孤不好,都是孤不好。孤是一时心急,不是凶你。把药喝了好不好?”

江音晚偎在他的怀里,没有应答,睫羽一眨便坠下一滴泪,凉润洇在裴策襟前。裴策的低哄还在继续:“晚晚乖乖喝药,养好了身子,到了江南孤陪你好好逛逛。”

江音晚又轻轻“哼”了一声。

裴策嗓音里染了微不可察的无措:“晚晚想要什么,孤都答应,只要你能听话,养好身子。”

江音晚抵在他身前的柔荑,转而轻轻攥住了他的墨缎寝衣前襟。她终于抬起头,对上那双幽邃漆眸,雪腮鼓了鼓,带着软软的气恼:“我想要殿下答应的,早就说过了。”

她要他爱惜自己性命。不论她是否在人世间。

裴策阖了阖眸,淡寂静潭下深浓莫测,漩涡卷着岐崛的石,卷携来旷远的痛楚。她若不在,这人世一切,巅峰的权柄,大好的河山,都不过是荒漠白骨,而他是其间一具行将衰朽的行尸走肉。

他忆起前世,江音晚死后,他是以何代价,去赌一线重来的机会。他缓缓睁开眼,面色却是沉定,寻不出一丝飘忽与心虚,只淡淡笑了一笑,含着温溺纵宠,徐缓道:“好,孤答应便是。”

江音晚仔细凝睇着他的神色,未能看出一分破绽,然而不知为何,心下仍有隐隐的悸——前世她死后,裴策究竟如何?她劝服自己放下这一缕不安,最终由裴策喂着,喝完了药,又被喂了一块蜜饯。

裴策见她发已全干,扶她躺下,俯身替她掖着被衾,轻轻啄吻她的唇角,柔声道:“孤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晚晚先睡。”

江音晚点点头。

裴策将卧房灯烛一一熄灭,只留下不远处圆桌上幽微一盏剔墨纱灯,轻步走出去。船舱内,与卧房一墙之隔,是一间书房,他需听下属回禀刺客之事。

在高阁上放冷箭的刺客,和隐在人群试图行刺的两名刺客,尚在审问之中,酷刑拷打仍不肯松口。

然而今夜的谋害,不只在街市。

侍卫叩地禀道:“禀殿下,在殿下离船之后,有四名刺客试图潜入船中,被属下等扣住。属下无能,四人中有三人已服毒自尽,搜查他们随身工具,应是预备对船只动手脚。”

看来幕后主使,做了两重准备,街头行刺不成,便要他葬身江河。

裴策端然坐于书案后的鹿角椅上,墨袍冷谡凛倨,听完侍从回禀,神情淡而漫然,只漠声吩咐继续拷打。

他耳力过人,船舱上隔墙薄薄,蓦然听见卧房内传来轻微响动,面色倏地一变,阔步往卧房走去。

推开门,只见卧房内光线昏昧,桌上孤零零一盏剔墨纱灯,投下的影有绢纱上松竹纹样。月上中天,月色如纱如雾,笼了满室。

江音晚下了床,菱锦寝衣单薄,是近似月色的白,纤柔身形立在圆桌旁,手上拿着一个木盒,正是裴策今夜在那家古怪商贩处所买。

盒子是普通的木质,盒盖打开,她微俯身,凑近灯光,看着手上的东西,微微蹙了眉。

裴策阖上门,朝她走过来,俊容清矜平静。

江音晚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他,不解地问:“殿下买的这是什么?”

裴策扫了一眼,一泓清泉般的灯火拉长浓睫的影,投在峻隽玉容。他随口回答:“鱼鳔。”

第67章赠佛珠

江音晚细弯的眉蹙得更深了些,她懵懵地“噢”了一声,还是疑惑:“殿下买这个做什么?”

裴策缓步走过来。虽已沐浴罢,为听下属禀报公事,并未换上寝衣,而是一袭矜正云锦墨袍,身形高大,有天然的疏漠气度。月色如洗,洒在他的袍摆,银线绣纹清辉流转,落影修长。

他往绣毯上瞥了一眼,确认江音晚好好地穿着鞋,才从她手里接过木盒。视线淡淡在盒中一落,又投向江音晚,清邃漆眸被浓睫半掩,如月照松林,幽影里只隐隐见叶尖霜霰。

裴策温声道:“自然是有用的。今夜晚晚已走累了,早些休息,改日再说。”

避子之法,不只药物,还可用鱼鳔、肠衣等,唤作“避子衣”。

江音晚未解其意,什么用场非要改日再说?只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裴策放下木盒,扶她回床上坐下,弯腰为她脱下那双软缎攒珠绣鞋,旎旎灯色下,玉足胜雪。他轻握着两截纤瘦的踝,将她小腿搁回床上,盖好被衾。

江音晚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木盒。裴策俯身靠过来,为她掖着肩头的锦衾,遮挡了圆桌上剔墨纱灯的光亮。江音晚看向他,背光处他墨发玉冠,轮廓镌然如刻,沉稳寡漫。

裴策低头轻轻啄她的唇,没有太多意味的浅吻,撤开一些,看她青丝如鸦云,铺了半枕,衬得那精致小脸不过巴掌大。他薄唇又轻碰她的雪颊,嗓音低醇,只说:“睡吧。”

江音晚柔荑从被衾下探出来,捏住他的袖摆,轻声问:“殿下还不睡吗?”话里透出无意识的依赖,已习惯他陪着她。

裴策淡笑了一下:“孤还未更衣,很快陪你歇下。”

江音晚绵软地“噢”一声,阖上了眸,听到他步伐轻缓,渐渐往湢室去,转入那扇紫檀架嵌“云逸青山”苏绣屏风。

她又睁开了眼,圆桌上那盏纱灯方熄去,月色下,桌上那个木盒已不见,被裴策顺手带去了湢室。江音晚细眉轻蹙,还是不明白,但也不再多想,安静等着裴策。

乌鹊倦栖,江畔有隐隐渔歌回荡,歌声欸乃,曲调悠长如茫茫幽思,千回百转,夹杂着各地乡音,没入蒲苇深处。她听不甚懂,但一时没有睡意,也静静听了几句。

裴策已沐浴过,更衣的动作利落,应当很快回来,然而江音晚听见湢室传来一阵轻涟水声,沥沥浅落,似在洗什么东西。

待他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那枚鱼鳔,薄而透明,残留的水渍慢慢从柔滑的表面滑落。

江音晚多看了一眼,裴策隔了一层干净丝帕,将它搭在床头螺钿小柜的边沿,暂晾着。

他神色矜淡寻常,没有解释什么,只在她身边躺下,将人拥入怀中,顺着长发慢慢拍抚她的背,哄她入睡。

江音晚枕在裴策的臂弯,他身上有清冷微涩的木质香气,辨得出其中几味,雪松、檀木,混杂着广藿香,淡淡笼罩,抚在她背上的力度柔缓,如待珍宝。

她躺了许久,分明身体是倦乏的,但始终没有困意。娇软身躯蓦然不安分地动了动。

裴策长睫半垂,询问地看过来。江音晚没有说话,只慢慢抬手,攥住了他寝衣前襟,柔软身段更近地偎过去。

裴策劲瘦臂膀将她纤弱身子环住。江音晚看不见他平静邃眸下的幽晦,只听到他嗓音沉而缓,问她:“怎么睡不着,是不是吓到了?”

他指今夜的刺杀。哪怕他将江音晚护得极好,什么也没教她瞧见,又在药里添了几味安神的药,仍担心给小姑娘留下阴影。

江音晚轻轻“嗯”一声,声线贴着他的胸膛,有些闷闷的。裴策蹙眉,大掌拍她的背,心疼地低声哄慰:“已经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有孤在,晚晚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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