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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引鹤自袭爵以来,对方修诚便一直以“相父”相称。
朝中那堆脾气又硬又臭的阁老们始终想不明白,铁骨铮铮的燕桓公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玩意来,为着这个称号,他们恨不得每日都指着燕文公的鼻子骂他认贼作父。但若真的论起来,庄引鹤当真是方修诚带大的。
方修诚年轻的时候,世家大族的手还没有伸到边关去。倒不是他们看不上兵权,实在是因为那些蛮人狄子太过凶神恶煞,他们这种锦绣堆里长大的金疙瘩,脆得就像是那些只能被摆在架子上看的白瓷,若有哪个真碎在了大漠,京城不知道要哭死几个人。
方修诚倒是个例外,他那年拼着把方家闹个底朝天的架势,也硬是要上书先皇,自请去边关。
倒不是觊觎兵权,毕竟不是人人年少时都跟庄引鹤一样,浑身上下恨不得长出八百个心眼子。
方修诚当时,人如其名,当真是揣了一颗赤诚火热的报国之心,要去戍守边疆建功立业的。
燕桓公起初很看不上他,在他眼里,世家子都是一群拿不动刀的废物。
可方修诚居然真的跟个籍籍无名的新兵蛋子一样,跟着一群草莽住大营,随着市井小民一起操练。以至于小半年过去了,同吃同住的人里居然没有一个知道,他“家中的薄田”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几间破屋”是在天子脚下,破屋上头还挂着先皇御笔亲题的牌匾。
方修诚肯吃苦,慢慢的也积累了一点军功。于是有一日,燕桓公便背着人,亲自喊他去国公府用膳,吃过饭还给了他不少只有京城才有的稀罕玩意。方修诚一看那几个小包袱,立刻就懂了。
虽说方修诚当时走的时候吵的差点分家,但是天底下又有哪个爹娘会记孩子的仇。方母终究还是大包小包的收拾了不少东西,托人送到了边关。
如此这般,方修诚就经常往侯府跑。
有一日,不读书的庄引鹤把燕桓公的鼻子胡子全都气歪了,老公爷的鞭子也被自家护犊子的夫人撅折了,没法子的老公爷一眼扫到了正好上门的方修诚,于是干脆把人推给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彼时还是个青年人的方修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带起了孩子,阴差阳错的经历了庄引鹤最调皮捣蛋的那几年。
后来……后来燕文公就再也没有爹和娘了。
十三岁的庄引鹤独自一人呆在燕文公府,满京城里认得出的熟面孔,就只有林远和方修诚。
他病了,是方修诚看顾着他,一守一整晚;他不认得那些权贵,是方修诚推着他的轮椅,带着他一个一个拜谒过去;他残了之后腿疼,是方修诚找了一个早就告老还乡的圣手回来,在燕国公府里住着给他治病。
所以最初的时候,庄引鹤觉得,这声“相父”也没什么不对。
可到底还是,彩云易散琉璃脆,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当年那位国医圣手在燕文公府病逝,临死前,终究还是想起了自己治病救人的本分。人之将死,缠绵病榻的他这才告诉自己的哑巴徒弟,庄引鹤每日都喝的药里,有毒。
那毒喝个一年半载的倒是也死不了,只是燕桓公给庄引鹤辛苦打下的底子被彻底废了。庄引鹤这辈子,都别想再引弓射箭了。
自从那日起,“相父”这个谄媚的有些过分的称呼下,多多少少埋了一些被庄引鹤小心包藏起来的祸心。
方修诚对庄引鹤说坏,倒也算不上,毕竟这毒留了不少余地,够不上见血封喉。说好吧……燕文公始终觉得,方相是故意找了个快归西的圣手给自己治病,估计他也是真怕那老郎中在有生之年突然老树开花,一个大器晚成把自己医的站起来。
方相好得有瑕疵,坏得也不彻底,当中的这点不作假的温情裹挟着庄引鹤,当真是,哎。
庄引鹤接过药碗,仰头一口闷了。
哑巴照例拿了一小碟蜜饯过来,却全被庄引鹤塞到温慈墨的嘴里了。
“我虽然是个残废,但是好歹也是正经的国公之一,方相之所以这么放心我,是因为我没有政治遗产。”庄引鹤拿了个帕子擦手,这才继续说,“我爹死的时候,旧部全跟他埋在了一块,除了这个虚名,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所以方相放心。但是现在嘛……方相老了,党争却不会停。他手底下的世家,看着年轻且深谙窃国之道的孤,便都开始有自己的小算盘了。”
燕文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去上朝,也有这个考量在。方相今年虽年近不惑,但又不是马上要蹬腿了,他这么上赶着去‘勤政’,只怕下次端给他的就是货真价实的毒药了。
庄引鹤精着呢,他知道,要么,他就回大燕,天高皇帝远,他不管怎么折腾,方修诚和皇帝也管不着他。要么,就先把兵权实打实的捞到手。又或者,他庄引鹤能藏拙一生,不显山不露水的熬死方相。
后面这俩对他这个五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的残废来说,显然难度太高,所以这么多年,庄引鹤一直致力于往第一种可能性上下功夫。而他让各国质子把边境硝烟将起的消息传出去,只是他下的第一步棋。
燕文公指了指桌上扔的名册,跟温慈墨说:“我之所以让宰相一党中其他人的棋子留在国公府,就是为了给他们留一个投石问路的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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