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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陈嘉树失踪以来,覃乔没有一夜能够睡得安稳。这半个月更是频繁惊醒,有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只能枯坐到天明。
覃乔浅眠了片刻,还是被手机持续的震动惊醒。
迷蒙地睁开眼,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静姐,什么事?”
“太太,您母亲来了。”
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紧,覃乔眼前倏地闪过杨淑华那张脸。
陈嘉树的失踪,追根溯源,是母亲的恶劣,以及她自己的沉默包庇,间接导致。
这段日子她无暇深思她们母女的未来,但她真的能对杨淑华不闻不问吗?可母亲做下的那些事,又实实在在地伤害了嘉树。若是她就此原谅,又将深受打击的他置于何地?
“我晚上不回来吃,你们多做一人的饭。”
“乔乔……”电话那端忽然传来杨淑华的声音,显然是接过了静姐的手机。她轻声补充:“妈妈只是来看看昭野、晞晞和Danie,今晚回去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覃乔喉间微涩,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杨淑华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丝丝的颤音:“嘉树妈妈对不起他,是我错了。”
电话这头,覃乔依然沉默着。这句道歉到底有几分真心?她脑海里浮现那晚的场景:杨淑华极力狡辩的模样,以及随她追出去后,看到陈嘉树时,杨淑华整个人如遭雷击,惊惶地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的样子。
她很怕,究竟是怕多年隐藏的恶行终于暴露,还是怕陈嘉树看清了她这个母亲皮囊下的不堪?
“我我给嘉树打过电话,他没接。”
覃乔呼吸有些发紧,正要掐断电话,杨淑华声音又传来:“我对不起你们。”
之后,杨淑华挂了电话。
覃乔放下手机,抓起手边的水杯。然而手臂颤抖得厉害,连带着脸颊肌肉都在微微抽动。杯中五分满的水面晃动着一条条波纹,她仰头一饮而尽,随即重重撂下空杯。
*
仲琴第五次来给陈嘉树送饭。
她走到他身旁,轻轻攥了下他的袖口。男人怔了怔,哑声开口:“你来了。”
陈嘉树撑着膝盖起身,缓步挪到桌边,弯腰摸索到长凳,慢慢拉开,侧身坐了下去。
仲琴在原地凝望他片刻,才走过去静静站在一旁。
他摸索到筷子,端起碗,埋头安静地吃着。他吃饭几乎不发出声音,动作斯文,可偶尔还是有饭菜从碗边滑落,沾上衣领,或掉在桌面上。
主要还是碗里的饭菜堆得太满了。
来了近一个月,这个男人变化太大。曾经英俊干净的脸庞,如今胡子拉碴,头发已长到耳下,若不是五官出色,皮肤白皙,活像个流浪汉。
前阵子他头上带伤,左眼还流脓水,身上慢慢有了异味。许是自己也难以忍受,十天前,他竟主动提出想洗澡洗头。
大叔一家待他很好,一听这话,立刻烧了满满一桶水,还细心调好水温。大叔怕他摔倒,想进去帮忙,刚走到门口就被陈嘉树推了出来。
大叔大妈担心他出事在门口转悠,过了很久,里面响起哗啦啦的冲水声,农村的简易淋浴间搭在茅房旁,把水桶提进去,用舀子浇湿身子,涂上沐浴露,搓揉后再冲净就可以了。可对双目失明的人来讲,这并不容易。
水声停止,里面静了有十多分钟,大叔上前,正要推门。
这扇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只见陈嘉树穿着新换的毛衣走出来,另一只手臂上搭着换下的衣物。
“麻烦了。”他语气谦和。
当时仲琴正带着孩子在院里玩,见贯男人的冷淡与抗拒,他突然转变态度,让她十分吃惊。
而在她以为男人已经接受了现实时,上周三也就是八天前,她来给他送饭时候,攥他袖管时,他却昂头‘看’着她,问:“那天,你摔在我脚边,那家人家经常打你吗?”
仲琴心一紧张,缩回手,抠着裤缝,下意识地往敞开的门那儿瞥了眼。
男人却自顾自地说:“我也有孩子,三个,六岁了,和你的孩子差不多高。前几天我不想活了,可我想到了他们我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过。别的父亲能陪孩子打电玩、打球、骑单车,这些最平常的事,我都做不到。”
他说到孩子时,那双失焦的眼里仿佛有微光掠过,英朗的眉宇完全舒展,如冰雪初融。
仲琴心头莫名一颤,竟不合时宜地生出荒唐一念:若她从未踏入这片深山,是否也会在某个平常的午后,遇见一个让她心动的、这般模样的男人?
“可他们……从没嫌弃过我这个没用的父亲。”他喉结滚动,“已经亏欠了那么多,如果连‘爸爸’这个身份都放弃……他们长大后,会不会恨我的懦弱?”
男人脸庞偏半寸,空洞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轻声问:“是不是和你的想法一样?”
仲琴心口骤然一紧,慌乱地向后撤步,腿弯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身后的木凳。凳脚刮过水泥地面,拖出一道尖锐的“呲啦”声。
她单臂撑着桌沿,望着男人唇畔那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透着坚定,盛满了为人父的温柔与血脉深处割舍不尽的挂牵。
十二年前,她还太年轻。在工作的餐厅里遇见那个自称在京市开饭店的女人。对方常来用餐,待她格外亲切。有次她被醉酒的客人刁难,还是那女人挺身替她解了围。渐渐熟络后,女人问她愿不愿来自家店里帮忙,开出的工资比餐厅高出两倍。
她心动了,跟着女人踏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
可一天一夜后,她们在一个偏僻小站下了车。女人哄她:“改乘中巴更快些。”她竟也信了,乖乖跟着走。那是她永生难忘的黄昏——一辆破旧面包车停在面前,女人拉开车门朝她招手:“快上来。”
她真的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明明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中巴车。
往后无数个日夜,每当忆起这个瞬间,她都痛彻心扉——正是这懵懂的一步,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数不清多少次尝试逃亡,却始终逃不出这盒子般大小的山村。她的右脚脚筋是在七年前断的。后来孩子出生,是个女孩,她给她取名“甜甜”。可他们不喜,逼她再生一个,扬言否则就把孩子摔死。
她却怎么也怀不上。
那个男人一喝酒提起这事,就对她拳打脚踢,有时还会冲到甜甜床边,一把拽起孩子要往地上摔。孩子哭,她也哭,只能死死抱住他的腿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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