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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汜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奢华而空荡的厅堂,目光最后落在了曹豹那只发白的手上。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像是点燃了曹豹心中恐惧的引线。“都尉大人,”许汜缓缓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汜此来,非为吕将军,实为都尉大人满门老小的性命而来。”曹豹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酒液泼洒出来,在光滑的漆面上留下了一滩深色的痕迹。“放肆!”他色厉内荏地喝道。许汜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向前走了两步。“我家主公已克广陵,兵锋正盛。小沛高顺将军的陷阵营,此刻想必也已兵临城下。都尉大人觉得,凭这孤城之中的残兵,和那个终日醉酒的张翼德,能守得住几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曹豹脆弱的神经上。“刘备主力远在南线,鞭长莫及。待他回援,下邳城头恐怕早已换上了我家主公的旗幡。”许汜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蛇信般的阴冷,“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刘备是皇叔,天下归心,他败了,大可以去投袁绍,去投曹操,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可是都尉大人呢?”他停顿了一下,让那份恐惧在空气中充分发酵。“都尉大人是徐州本地的将领,根基在此,家小在此。城若破了,您,能逃到哪里去?”曹豹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许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我家主公有言。”许汜终于抛出了季桓为他准备好的诱饵,“都尉若能审时度势,弃暗投明,待下邳入手,必表奏都尉为中郎将,尽掌徐州兵马,金银财帛,任君取之。从此,不必再看那张飞的脸色行事。”这最后一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曹豹的痛处。他想起张飞平日里对他的轻慢与羞辱,想起那双总是带着鄙夷的豹眼,一股混杂着恐惧与怨毒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我……我如何信你?”他的声音沙哑。许汜从怀中,将那卷空白的帛书,缓缓展开,放在了曹豹的面前。“都尉大人但有所求,尽可写下。我家主公的私印在此,当场便可为大人立下盟誓。”看着那方代表着吕布承诺的印信,曹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贪婪,终于战胜了恐惧。他颤抖着手,接过了笔。……与曹豹府邸的惶恐与贪婪不同,陈登的府邸,静得像一口深井。没有多余的灯火,只有几盏素雅的纱灯,在长长的回廊尽头,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陈旧竹简的味道。陈登,陈元龙,就坐在书房里。他面容俊朗,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他没有看许汜,而是在专注地擦拭着一柄古剑。剑身如秋水,映着烛火,流淌着清冷的光。“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来访的旧友。许汜知道,对付这样的人任何恫吓都是无用的。他躬身一礼,按照季桓的嘱咐沉声道:“汜此来,特为恭贺元龙先生。”陈登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抬起眼,目光直刺许汜:“何喜之有?”“贺先生,即将代客为主,重掌徐州。”许汜不卑不亢,迎着他的目光。“哦?”陈登的嘴角,逸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我陈氏世代为汉臣,如今的徐州牧,是左将军刘豫州,何来‘客’‘主’之说?”“先生是聪明人,又何必说这等场面话。”许汜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刘备携关、张二虎,入主徐州,名为仁义,实则反客为主。他与徐州士人,不过是貌合神离。陶谦昔日所托,乃是徐州一地之安宁,而非让一介外客,将徐州拖入与袁术、与曹操的连年战火之中。此,非智者所为。”陈登沉默了。他将古剑缓缓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噌”响。许汜继续说道:“我家主公乃天下飞将。其志在在天下,而不在一徐州。他是一柄剑,一柄足以斩断乱麻的利剑。如今,这柄剑,愿意交到先生的手中。”“交到我手中?”陈登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兴趣。“不错。”许汜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蛊惑的力量,“主公入主下邳,只为求一个安身立命、粮草丰足的根基。徐州之政务,士人之向背,皆需仰仗先生与陈氏一门。届时,刘备远遁,徐州,还是徐州人的徐州。我家主公这柄‘剑’,是为先生扫清障碍,还是会割伤先生的手,全在先生一念之间。”这番话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它不再是简单的投降,而是一场政治投资。吕布集团提供武力,陈氏一门提供地方的统治合法性,双方各取所需。陈登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屋檐上的瓦片,发出细碎而绵密的声音,如同千万只蚕在啃食着桑叶,也像在啃食着这座孤城最后的安宁。许久,他停下脚步,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那片被夜雨笼罩的漆黑庭院。“你家主公身边,有高人。”他忽然说道。许汜心中一凛,却只是躬身道:“我家主季先生,确有鬼神之才。”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季桓。陈登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我凭什么相信,吕将军不会是第二个刘备?”“因为我家主公,有自知之明。”许汜答道,“他知自己长于弓马,而短于政略。所以,他需要一个像先生这样的盟友,而不是一个凡事掣肘的下属。这一点想必先生比我更清楚。”这话说得极为坦诚,反而更能打动陈登这样的智者。他知道吕布的缺点,而这缺点在此刻却成了他可以合作的最大保证。“好。”陈登终于吐出了一个字。“今夜三更,我会说服家父,打开东门。城中丹阳兵,皆听我号令。至于曹豹那边……想必他比我更容易说服。”“先生英明。”“你回去告诉季先生。”陈登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那是野心、忌惮与一丝欣赏的混合体,“徐州这盘棋,我与他下了。”……子时,雨势渐大。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下邳城的青石街道,汇成一股股浑浊的水流,涌入沟渠。这座巨大的城池,在失去了大部分主力军队之后,显得空旷而心虚。城内守军本就不多,又因主将张飞不在城中,人心涣散,只剩下一些忠于刘备的校尉在勉力维持着秩序。城市的东门,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曹豹和他手下的几名心腹穿着蓑衣,站在黑暗的城门洞里,浑身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在他们身后,陈登带着一队亲兵,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们如同雨夜中的幽灵,手中的兵器都被黑布包裹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陈登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曹豹,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时辰已到。”他冷冷地说道。曹豹一个激灵,颤声道:“开……开城门!”沉重的门闩一根根被抽掉。那扇紧闭了数日的巨大城门在雨夜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夹杂着泥土与血腥味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缝隙外,是死一般的寂静。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那寂静的黑暗中正潜伏着数以万计渴望杀戮的猛兽。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刺破了雨夜。“敌袭——!”城门外,无数的火把骤然亮起,将天地照得一片惨白。高顺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孔,出现在了火光的最前方。他手中的长槊向前一指。“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伴随着奔腾的马蹄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道打开的缝隙中疯狂地涌入了下邳。城内的零星抵抗,在这支如狼似虎的精锐之师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许多丹阳兵在陈登父子的号令下,甚至直接放下了武器,或是调转矛头,指向了昔日的同袍。这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从内部开始瓦解的占领。陷阵营的士兵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姿态,迅速控制了武库、粮仓以及各个要道。而此刻,在下邳城外十数里、那个位于小沛与下邳之间的军营里,张飞猛地从梦中惊醒。他不是被杀声惊醒的,而是被一种猛兽般的直觉。他冲出营账,雨水瞬间淋透了他的衣衫。他瞪大那双豹眼,望向东南方下邳城的方向。夜雨如幕,遮蔽了一切。但那片漆黑的天空,却被一种不祥而诡异的暗红色,隐隐约约地映亮了。“传我将令!”他的咆哮声在雨中显得有些嘶哑,“全军集结!!”但他心中清楚,一切都已经晚了。那座他奉命守护的城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陷落了。他像一头被无形牢笼困住的猛虎,只能在雨中无能为力地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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