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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桓点了点头。“是该给他们一个名分了。”“名分?”吕布冷笑一声,“一群反复无常的小人,也配谈名分?若依我的意思,待我军彻底站稳了脚跟,便寻个由头将他们尽数砍了,一了百了。”“不可。”季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主公,下邳城内的士卒降兵,大多是丹阳旧部,这些人只认曹豹与陈氏之令。我们若杀了他们,无异于自断手足,逼反全城。如今的徐州,是他们的徐州。我们需要他们,至少现在还需要他们来维持这片土地的安宁。”吕布的眉头又锁了起来。他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用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粗鲁地揉了揉季桓的头发。“你说的总是对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这些烦心事,便都交由先生处置了。”他说完便站起身,转身去拿那副冰冷的铠甲。“主公要去何处?”“城外。”吕布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属于一方主帅的冷硬,“张飞那厮还领着五千残兵在东海郡游弋。我去会会他。”季桓的心微微一沉:“主公不可。张飞虽勇,但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主公当务之急,是坐镇下邳,安抚人心,而非再起刀兵。”吕布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回头看着季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先生,”他低声说道,“我坐不住。这州牧府的文书与算计,让我觉得憋闷。我的手只懂握戟,不懂握笔。你替我守好这里,我去替你扫清那些碍事的蚊蝇。”他说完便不再给季桓劝阻的机会,拿起铠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季桓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他知道,吕布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也为他们这个刚刚建立的脆弱政权去构筑一道最坚固的武力屏障。而他则必须在这道屏障之内,去处理那些比刀剑更伤人的人心与权谋。……州牧府的大堂之内,气氛微妙而紧张。陈登父子与曹豹作为“有功之臣”,被安排在了最显赫的客位。而高顺、张辽、陈宫等人则分列左右。季桓缓步走入大堂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到了那个空悬的主位之侧,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上。“主公已率军出城,清剿张飞余部。临行前,特命桓代为主持今日议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堂上所有的呼吸声。堂下诸人神色各异。陈宫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知道季桓身体孱弱,更知道今日之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季桓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曹豹身上。“曹都尉,”他的声音不带波澜,“此番里应外合,当记首功。主公有令,擢曹都尉为偏将军,仍领麾下丹阳兵,负责下邳城防诸事。”“偏将军”!这三个字一出口,曹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本是都尉,虽手握兵权,却终究只是个普通军官。而“偏将军”乃是货真价实的将军名号,这无疑是一场天大的封赏!他立刻离席下拜,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狂喜:“谢主公擢升!谢先生!豹,定为将军效死!”然而,季桓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不过,下邳乃徐州治所,干系重大。为策万全,主公已命高顺将军率陷阵营协防。城中兵马调度,还需高将军与曹将军多多商议才是。”曹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刚刚还在为“偏将军”的头衔而心花怒放,此刻才猛然回过味来。擢升是真,但削权也是真!让他“负责”城防,又派来一个高顺“协防”,所谓的“商议”不过是让他这个新任的偏将军从此一举一动都要看高顺的脸色。他名义上升了官,实际上却被套上了一层更紧的枷锁。他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有丝毫流露。他看着一旁面沉如水的高顺,只能将那口屈辱的恶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高将军威名,豹,素来敬仰……”季桓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了陈登父子。“陈圭公,元龙先生,皆是徐州之望。”他的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主公欲奉陈圭公为上宾,凡徐州军政要务,皆需向公请益问计。”这个任命合情合理。陈圭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算是接受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登身上。这位徐州士族年轻一代的领袖,才是这场权力重新分配中最关键的砝码。季桓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至于元龙先生……在商议先生的任命之前,桓,想先与诸位商议另一件事。”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关于南面,袁术之事。”此言一出,大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陈宫的眉头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他出列一步,沉声道:“我军初定下邳,根基未稳。此时提及袁术,莫非是……要履行当日之诺?”当日吕布兵临下邳城下时,季桓曾遣使许诺,事成之后,愿将下邳、东海二地献与袁术。此事,前来议事的诸位皆已知晓。曹豹与陈氏父子闻言,脸色皆是微变。他们是徐州人,若吕布真的将徐州拱手让人,那他们这些“功臣”,岂不成了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季桓的目光在陈宫脸上停驻了片刻,他知道,这正是自己需要的效果。他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命令,而是一场所有人的“共谋”。“公台先生言重了。”季桓的语气平静无波,“下邳与东海乃是徐州的腹心与门户,岂能轻与外人?昔日之盟,乃克敌之权变;今日之事,乃安邦之大计。主公肩负徐州存亡,断无以社稷基业奉他人之心。想那袁公路亦非蠢人,当知此中利害,未必会执着于一句空言。”这番话虽然冷酷,却也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陈宫的脸色稍缓,却依旧忧心忡忡:“话虽如此,但袁术坐拥淮南,兵精粮足,素来睚眦必报。主公若公然毁诺,他必将提大军来攻。届时,我军新得徐州,人心未附,又北有袁绍、东有刘备残部,若再与袁术交恶,恐将四面受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啊!”陈宫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担忧。这才是眼下最棘手的困局。季桓要的正是这困局。他没有直接回答陈宫,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陈登。“元龙先生,以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这是一个极为高明的政治手腕。他将这个最烫手的山芋直接抛给了陈登。如何回答,既是陈登向新主公示好的投名状,也是他自身政治智慧的试金石。陈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站起身,对着季桓深深一揖,才朗声说道:“陈宫先生所虑,确是老成之言。然登以为,袁术虽强,却并非不可攻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袁术此人,虽出身四世三公,却胸无大志,贪财好色,且性情多疑,刚愎自用。其所谓‘兵精粮足’,不过是建立在对淮南百姓的残酷盘剥之上,其治下早已民怨沸腾。此等人物,或可因利而合,断不可因义而从。我等若真将下邳、东海献上,他非但不会感恩,反而会视我等软弱可欺,进而图谋整个徐州。”“故登以为,毁诺是必然之举。关键在于不立刻激起报复。”季桓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陈登的见识,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愿闻其详。”陈登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愈发自信:“此事,当分两步。其一为‘缓’。主公当立刻派遣一位能言善辩之士,出使寿春。使者此去,明为商议交割郡县之事,实为拖延。可向袁术大吐苦水,言明刘备残部与地方豪强仍在徐州境内作乱,我军尚需时日清剿,方能将一方‘净土’交予上将军。务必姿态恭顺,言辞诚恳,金银珠宝、美女骏马皆可献上,唯独土地一寸不与。如此,至少可为我军赚得数月,乃至半年以上的喘息之机。”“其二为‘备’。”陈登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拖延袁术的同时,我军必须立刻在南线构筑防务。广陵郡地处徐州南境,与袁术所据的九江郡隔江相望,乃江淮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必须委派一位深知徐州地理、民情,且有决断之才的重臣亲赴广陵,整合郡县,修筑城防,编练士卒。做到外松内紧,一旦谈判破裂,战事开启,广陵便是我军抵御袁术的第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一番话说完,大堂之内鸦雀无声。就连一向对徐州士族抱有警惕的陈宫,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欣赏之色。陈登的这番“缓兵之计”与“固本之策”,确实是眼下破局的不二法门。季桓终于笑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看着陈登的眼睛郑重说道:“元龙先生之策,环环相扣,实乃万全之策。只是,‘缓兵’需使者,‘固本’需良将。不知这两件关乎我军生死存亡的大事,何人可当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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