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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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郭嘉笑了。“好一个‘为汉室尽忠’。”他直起身,整了整衣冠,“先生的话,嘉,会一字不差地转告司空大人。请先生好生歇息,想必不日,司空大人便会有决断。”他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王楷才像是虚脱了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先生,”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此人……此人简直像个妖怪!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季桓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坐回案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短短的一番对话,耗费了他多大的心神。他知道,他没有露出任何致命的破绽。但他也知道,郭嘉这样的人从不需要证据,他们只需要直觉。他将赌注压在了曹操的多疑之上。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曹操做出那个他预想中的选择。夜,很快便再次降临。许都的夜比下邳要安静,也更压抑。就在季桓以为今夜又将是一个无眠的等待之夜时,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不是白天那个青衣小吏。敲门声很轻,很谨慎。王楷立刻警惕地握住了刀柄。季桓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谁?”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压低了的、有些苍老的声音。“季先生,我家主公有请。”“你家主公是……”“我家主公,姓刘,单名一个备,字玄德。”寒夜故人来门外那句低沉而清晰的话语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穿了官驿之内那层由死寂与等待织就的薄冰。刘备。这个名字,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所有谋划与算计的背景音。是他与吕布这艘船,在这片惊涛骇浪之中始终无法绕开的一座巨大冰山。他曾以为,自己与这座冰山的下一次交锋会是在沙场之上,在万军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是在此刻,在这座名为许都的、天下间最森严的牢笼之内,以这样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不期而遇。“先生?”王楷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他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已然泛白。季桓缓缓地抬起手,对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知道,这绝不是曹操的试探。郭嘉那样的人,还不屑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那么,这便是刘备自己的手笔了。他竟然有能力将手伸到这戒备森严的官驿之中,这本身便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示威。“请他进来。”季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着驿卒服饰的干瘦老者如同一道影子般闪身而入,又迅速将房门重新掩好。他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因常年风霜而显得沟壑纵横的脸。他的眼神锐利而警惕,像一只在夜间捕食的苍鹰。“季先生,情势紧急,恕老朽无礼。”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徐州本地的口音,“我家主公有请,先生可敢随我走一趟?”“去何处?”“城南一家酒肆。那里很安全。”老者的回答滴水不漏。“我若不去呢?”“那老朽便只能将我家主公的几句心里话,在此地说与先生听了。”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只是隔墙有耳。有些话,想必先生也不愿被这驿馆之内第三个人听了去。”季桓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紧张的王楷,又看了一眼案几上那把名为“决”的短剑。最终,他对着那名老者缓缓地点了点头。“头前带路。”夜,比想象中更冷。老者显然对官驿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没有走正门,而是领着季桓与王楷穿过一片荒芜的后院,来到一处偏僻的马厩。他熟练地搬开一堆早已发霉的草料,露出下面一块松动的地砖。地砖之下,是一个散发着潮湿霉味的漆黑洞口,仅容一人通过。“委屈先生了。”季桓没有犹豫,弯腰便钻了进去。洞内狭窄,充满了泥土与腐烂草根的气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光。当他从另一端的出口钻出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条没有任何灯火的偏僻陋巷之中。一辆外表寻常的青布马车早已备好,正静静地等候在巷口。马车在许都那如同棋盘般规整的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咕噜”声。季桓坐在颠簸的车厢内,闭目养神,仿佛只是一个赶夜路的寻常客人。但他的头脑却一刻也不曾停下。他将刘备所有的生平,所有的战绩,所有的行事风格,都从记忆的深处调取出来,反复地拆解,分析,排列组合。他试图从那些浩如烟海的史料碎片中,寻找到一丝能够解释眼前这诡异一幕的蛛丝马迹。终于,马车在一座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楼上没有悬挂任何招牌,只在门前挂着一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写着“杜康”二字的破旧灯笼。老者将他们领上二楼一间雅室。推开门,一股温热的酒气与饭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布置得也极为简朴。一张四方木桌,几样家常酒菜,一壶温着的热酒。桌边,只坐着一人。那人头戴葛巾,身着布衣,面容温厚,他没有起身,只是在看到季桓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而真挚的笑容,缓缓地抬起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刘备。是简雍。季桓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瞬间便明白了刘备的用意。亲自出面是示弱;派出心腹,既显郑重,又留有余地。“季先生,雍,在此恭候多时了。”简雍起身,对着季桓长揖及地,姿态放得极低。“不敢当。”季桓回了一礼,随即在简雍的对面坐下。王楷则沉默地立在了他的身后。“先生胆识,雍,佩服。”简雍为季桓斟满了一杯酒,酒液澄澈,在杯中荡漾,“敢问先生,这许都的牢笼,住得可还习惯?”季桓没有碰那杯酒。“既来之,则安之。倒是玄德公,身在司空府这更大的牢笼之内,竟还能有如此手段,倒是让桓大开眼界。”“呵呵,”简雍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洒脱,“我家主公常言,真正的牢笼,不在高墙之内,而在人心之中。心若不为所困,则天下之大,皆可去得。”这番话说得极有禅意,却也充满了机锋。“玄德公深夜相邀,想必不是为了与桓探讨这等玄机吧。”季桓开门见山,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先生既坦诚,雍亦不敢虚与委蛇。”简雍敛去了脸上那份洒脱,神色随之变得郑重起来。“先生那份‘献广陵,联刘抗袁’的盟书,我家主公已经看过了。”曹操果然将此事告知了刘备,以观其反应。“我家主公说,”简雍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先生此计,环环相扣,一石三鸟。既解了吕将军燃眉之急,又将曹孟德玩弄于股掌之上,更是给了我等一个脱出樊笼的天赐良机。好计策,当真是好计策。”“只是,”他话锋一转,“先生似乎算错了一件事。”“愿闻其详。”“先生算准了曹操的多疑,算准了我家主公的困境,却唯独算漏了一点。”简雍的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说道,“先生凭什么以为,我家主公会心甘情愿地,去做那枚搅乱棋局的棋子?”这便是刘备的回答。一个枭雄,对另一个枭雄的隔空质问。季桓沉默了。他知道,这才是今夜这场会面最核心,也是最凶险的议题。许久,他缓缓地抬起头,迎着简雍那探究的目光平静地说道:“因为这盘棋上,除了做棋子,玄德公已别无选择。”“哦?”“桓斗胆,为玄德公分析一下眼下的局势。”季桓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留在许都,看似身受朝廷庇护,实则为笼中之鸟。曹操今日敬你为座上宾,明日便可借天子之名,将你削爵罢官,乃至取你性命。主动权,永远在他手中。”“而广陵,”季桓伸出手,用指尖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出了一个简陋的徐州地图,“看似四战之地,实则却是一块‘活地’。此地东临大海,南接江东,西通荆襄。袁术虽强,却早已失了人心。孙策年少,羽翼未丰。刘表守成,胸无大志。玄德公若能得广陵,便如蛟龙入海,从此天高任鸟飞。是继续做这笼中之鸟,还是去做那海中之龙,想必玄德公心中,早有定数。”简雍沉默了。他知道,季桓说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家主公的心坎里。“先生说得不错。”简雍终于点了点头,“我家主公确有此意。但这与你家温侯,又有何干?我等为何要与一个背信弃义、夺我基业之人合作?”“因为这天下间,除了我家主公,再没有人能为玄德公名正言顺地打开这座牢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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