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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刘备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关羽深深地看了刘备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走过去,一把将还想争辩的张飞从榻上架了起来,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向帐外走去。其余将校也只得躬身行礼,怀着满腹的疑虑与不安依次退出了大帐。很快,偌大的中军帐内,便只剩下了刘备与那名叫王七的信使。炭火在铜盆里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帐外的风雪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现在可以了么?”刘备问道。王七这才上前几步,将那卷竹简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刘备接过竹简,入手冰冷而沉重。他能感觉到,那油布之下,竹简的边缘似乎还带着一丝尚未干透的雪水潮气。他缓缓地解开油布,展开了那卷竹简。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虚伪的问候。竹简之上只有寥寥数行用锐利笔锋刻下的字迹,字字如刀。“玄德公麾下:”“昨日一战,名为演武,实为相告:将军之弟,勇则勇矣,然骄兵必败。奉先爱其勇,不忍其亡于沙场,故不得已为将军稍加管教。望将军念此苦心,严加约束,方不负其一身武勇。”刘备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继续向下看去。“今袁术僭逆,天下共击之。此乃国贼,为心腹大患。将军与主公,实为唇齿。唇亡则齿寒。将军困于许都,今得出笼,如龙归大海。然风高浪急。前有袁术精兵,后有曹操掣肘,将军看似长驱直入,实则孤军悬于一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此中利害,想必将军已然明了。”“我主奉先,虽与将军有徐州之怨,然亦知大义所在。今遣桓奉上一策:将军可尽起大军,猛攻汝阴,做出与袁术决一死战之势。而我主则率精骑,自夏蔡渡河,扼其咽喉。如此,则张勋之军必为我两面夹击,首尾不能相顾,汝阴城破只在旦夕之间。”“汝阴既下,则寿春门户大开。届时,将军可取袁术首级,以彰汉室之威;而我主则取其钱粮,以济三军之用。各取所需,岂不美哉?”“此策若成,将军可得‘讨逆’之功,重塑声威,于朝中有再起之资;我主可得‘存亡’之实利,以固徐州之基。此乃两全之策。”“若将军不从……”竹简的最后,只有一句话,和一个问号。“将军之后路,尚有张文远之精兵。将军之粮草,皆仰于曹司空之鼻息。将军之左右,亦有朝廷之耳目。将军……安能独善其身乎?”刘备看完了。他缓缓地将竹简卷起,重新用油布包好。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家先生,”他抬起头看着王七,声音平静地问道,“可还有别的交代?”王七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他将布包打开,里面不是金银,也不是信物,而是一小撮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已经干枯发黑的草药。“先生说,”王七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语调,“翼德将军之伤虽重,却未伤及筋骨。然并州骑士之兵刃,皆喂有‘金汁’。寻常金疮药只能医其皮肉,却解不了内毒。此药名为‘龙胆’,乃是军中秘方,专解此毒。只需捣碎,辅以烈酒,外敷于伤口之上,三日之内便可痊愈。”说完,他将那包草药轻轻地放在了刘备面前的案几之上。刘备看着那包草药。许久,他终于缓缓地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回去告诉你家先生。”他站起身,走到王七面前,亲自将那卷竹简和那包草药,一同放入了他的怀中。“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刘备的声音很轻,“这药你且带回。告诉他,我兄弟的伤,不劳外人费心。”“至于盟约之事,”刘备转过身,背对着他,望着帐外那片无尽的风雪,“三日之后,我会给他答复。”王七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再次躬身一揖,而后便转身,掀开帐帘,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关羽才重新步入了大帐。他看到刘备依旧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哥……”刘备没有回头。“云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这天下,为何要有季桓这等人物?”关羽沉默了。“传令下去,”刘备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擂鼓,聚将。我们……该去取汝阴了。”雪夜闻鼓声鼓声是在午夜之后响起的。那声音沉闷、压抑,仿佛不是从牛皮大鼓的鼓面上发出,而是从积雪深重的冻土之下,从每一个士兵结霜的心脏里,一声声,一下下,艰难地搏动出来。刚刚被军医重新处理好伤口,强行灌下一碗苦涩汤药的张飞,在行军床上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豹眼里残余的血丝与新燃的怒火纠缠在一起,烧得他太阳xue突突直跳。他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的亲卫,赤着精壮的上身,踉跄着冲到帐门口,一把掀开了厚重的帘子。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像一把把细碎的刀子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胸膛上。然而,他在帐外看到的那一幕却比风雪更冷。无数的火把在各个营区之间急速穿梭、汇集,像一条条被惊醒的火龙,在黑暗中扭动着身躯。兵器甲胄相互碰撞发出的铿锵声,军官们压低了嗓门的呵斥声,马匹不安的嘶鸣与响鼻声,所有这些声音都汇入那沉闷而持续的鼓点之中。这是聚将鼓。这是……要出征的信号。“大哥……大哥他……”张飞的嘴唇哆嗦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想不通,前一刻他们还沉浸在兵败的耻辱与伤痛之中;下一刻为何又要驱使着这支疲惫、沮丧的军队,去奔赴另一场生死未卜的厮杀?他想要冲出去,冲到中军帐去,去质问那个他一向敬重的大哥,究竟是何缘故,要下达这样一道近乎荒唐的军令。然而,一只如铁钳般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张飞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二哥?”关羽什么也没说。他身上已经披挂整齐,那件熟悉的鹦鹉战袍在风中微微拂动,青龙偃月刀就靠在他的腿边,刀锋上凝结的寒气比帐外的冰雪更甚三分。他只是看着张飞,那眼神深邃如古潭。“穿上衣服,”关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大哥在等你。”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张飞,转身提起那柄沉重的战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片最喧嚣的火光汇集之处。张飞愣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雪花融化在他滚烫的皮肤上。他看着二哥那高大的背影,忽然间,一股远比刀伤更剧烈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他明白了,二哥是知道内情的。而这个内情他们却不打算告诉他。中军帐内早已不复先前的沉寂。十几名高级将校甲胄在身,刀剑在侧,分列两旁。他们的脸上没有即将出征的兴奋,只有一片肃穆与茫然。炭盆里的火光将他们脸上每一道蹙起的纹路都照得格外清晰。刘备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众人。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铁甲,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被整齐地迭好,放在了一旁的帅案上。他似乎在凝视着地图上那个用朱笔圈出的地名——汝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目光只是穿透了那张粗糙的兽皮,投向了某个遥远而不可知的所在。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人敢开口询问,他们只是等待着。直到帐帘再次被掀开,关羽和张飞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张飞已经穿好了衣甲,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进帐便死死地盯着刘备的背影。刘备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个时辰前那种疲惫与挣扎。他的目光缓缓从每一名将校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张飞的身上。“三弟,”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外所有的嘈杂,“伤,还疼么?”张飞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悲凉。刘备也不再追问。他收回目光,转向众人,朗声说道:“我知道,诸位心中,都有疑惑。为何要在此时兵行险着,夜袭汝阴。”他停顿了一下,“原因无他。只因袁术僭越称帝,乃国之巨贼,汉室之公敌!我等食汉禄,为汉臣,上受天子之命,下安黎民之心,讨贼平叛,乃我辈天职,何分昼夜,何论生死!”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帐内诸将闻言,脸上的迷茫之色稍退,不少人眼中都重新燃起了战意。匡扶汉室这面大旗永远是他们凝聚军心、鼓舞士气的最佳武器。“可是大哥!”张飞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俺们的军粮,只够支用五日!将士们刚刚经历一场血战,人人带伤,士气低落!况且,那汝阴城高池深,张勋手下尚有数万精兵!我等以疲敝之师,行此仓促之举,与以卵击石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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