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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大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涌入了这座城池。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座已经空了的皇宫和满城的混乱。当刘备冲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未央殿时,殿内早已是人去楼空。龙椅歪斜,案几翻倒,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玉器和被践踏过的丝帛。只有那几盆尚未熄灭的炭火,还在尽职地散发着热量,仿佛在嘲笑着这位迟来的胜利者。“人呢?袁术呢?!”刘备一把揪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宦官,厉声喝问道。“陛……陛下他……他带着纪灵将军和数百亲卫,从……从东门突围,逃……逃了……”寿春以东三十里,一片枯寂的芦苇荡。袁术的残兵正在此地亡命狂奔。雪花打湿了他们身上华丽的甲胄,也浇熄了他们心中最后的火焰。忽然,前方的风雪中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马蹄声。纪灵心中一紧,厉声喝道:“全军戒备!”数百残兵惊恐地停下脚步,他们看到,一支约莫千人的骑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们前方的道路上。他们没有旗号,没有战鼓,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为首一人,跨坐赤色巨马,手持方天画戟。吕布。袁术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险些从马上栽倒。然而,那支骑兵并没有立刻发起冲锋。他们只是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墙横亘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向南!”纪灵嘶吼着,试图寻找一线生机。可当他们调转马头,奔出不过数里,侧翼的雪林中,又是数百名骑兵幽灵般地钻出,箭矢如蝗,封死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就像一群被牧羊犬驱赶的羊,最后又奔回了来时的路。而那条路的尽头,喊杀声已经震天动地。“袁术逆贼,还不下马受降!”张飞的咆哮声如同一道滚雷,在雪原上炸响。袁术回头,看到了那面他熟悉的“刘”字大旗。他发出一阵凄厉得不成声的狂笑。“噗!”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将身前的雪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他在马上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仲家皇帝,没有死于刀剑,却死于自己被彻底碾碎的骄傲。当刘备率军赶到时,只看到纪灵等人跪地请降,以及袁术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刘备立马于袁术的尸身前,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赢了,赢得了一场足以名留青史的大胜。他亲手终结了一个僭越的伪朝,这个功绩足以让天下人重新审视他的分量。然而他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荣耀为枷锁雪霁后的许都,天光格外清澈。前夜的风雪将这座都城最后一丝温情也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被冻得坚硬剔透的琉璃世界。司空府后堂那间终年燃着地龙的暖阁内温暖如春,与窗外那片素白死寂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曹操正随意地盘坐在一领织着繁复夔龙纹的锦垫上,亲手拨弄着面前那座小巧的铜兽炭炉。炉火烧得正旺,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明明灭灭,看不出悲喜。袁术死了。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仲家皇帝,他的死甚至没能为自己换来一场象样的哀悼,便已被这场更大的风雪所掩盖。堂下,荀彧、郭嘉、程昱亦是神色各异。荀彧手捧着一卷竹简,眉宇间带着儒士特有的忧思;程昱则闭目端坐,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郭嘉,依旧是那副带着几分病态的慵懒模样,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将冰冷的手凑近炭火,仿佛想从那点微薄的暖意中汲取一丝生机。“奉孝,”曹操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用一根银箸将炭火拨得更旺了些,“你说,这盘棋算是终局了么?”郭嘉笑了,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沙哑。“主公,棋盘上的子刚刚才归位。真正的厮杀怕是才要开始。”“哦?”曹操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玄德已如断线之鸢,虽得了汝阴一座空城,却也失了人心。而吕布经此一战,虽得了淮南钱粮,然其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亦已折损大半。此二人一如病虎,一如断爪之狼,各自舔舐伤口尚且不及,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主公所言是常理。”郭嘉直起身,“但主公似乎忘了,那头狼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牧狼人。”“季桓……”曹操的指节在温热的酒爵上轻轻敲击着,“此人,确是个鬼才。若非亲眼所见,操,亦不敢信。”“此人可怕之处,不在其谋,而在其心。”郭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似乎……根本不属于这盘棋。他像一个站在棋盘之外的人,俯瞰着我们所有这些在局中挣扎的棋子。他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弱点,知道我们下一步想走去哪里。他不是在下棋,他是在拨弄所有人的命运。”“奉孝之言,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一直沉默的荀彧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温润,却带着分量,“此人智计或有可取之处,然其根基浅薄,所行之道,皆是阴诡之术,非王道之选。吕布有勇无谋,性如烈火,二人合流看似强大,实则不过是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自取灭亡。我等只需稳固兖、豫,徐图河北,待天下大势一定,此等疥癣之疾,一战可平。”“文若先生此言,乃是谋国之论,嘉,不敢茍同。”郭嘉摇了摇头,“昔日之吕布,确是疥癣之疾。但如今的吕布,因那季桓一人,已成心腹大患。他为吕布补上了最致命的短板,其可怕之处远胜于十万大军。我等若坐视其在徐州坐大,待其真正将那片四战之地经营成铁桶一块,届时再想图之,恐怕便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曹操点了点头,示意郭嘉继续说下去。“故嘉以为,对付此二人,不能再用常法。”郭嘉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对付猛虎,不能与之硬撼。当为其筑一牢笼,断其粮草,使其自困于笼中。而对付那季桓……”他停顿了一下,“则要攻其心。”“如何攻心?”“此人行事看似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然其所行之策,皆有一个核心——吕布。”郭嘉一语道破天机,“此,便是他唯一的软肋。我等只需将这根软肋,变成一柄足以刺穿他自己的利刃便可。”“嘉,献上一计。”郭嘉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在徐州那片土地上缓缓扫过。“其一,为‘捧杀’。主公当立刻上表天子,为吕布请功。他不是要‘讨逆’之名么?我等便给他!不仅要给,还要大张旗鼓地给。可表奏其为‘征东大将军’,假节钺,仪同三司,允许其开府建牙,自置僚属。要将他捧到与主公一般无二的高度。如此,天下人会如何看他?一个数易其主之人,竟与匡扶汉室的曹公平起平坐,此乃取乱之道。而吕布此人性情骄傲,得此殊荣,必将志得意满,骄横之态复萌,其与季桓之间,必生嫌隙。”“其二,为‘离间’。”郭嘉的手指,点在了广陵与下邳之间。“刘备虽败,然其仁义之名尚在。主公当厚待之,并暗中遣使,告知刘备,朝廷不忍其寄人篱下,愿助其重返徐州。只需他肯为内应,待时机成熟,便可助其夺回下邳。刘备乃枭雄,纵知此为毒计,亦不会轻易拒绝。”“其三,为‘绝路’。”郭嘉的手指从徐州的西面、南面、东面,缓缓划过,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无形的包围圈。“主公当命曹仁将军,陈重兵于兖州之南境;命于禁将军,屯兵于青州之东海;再遣使江东,说孙策北上,共谋广陵。同时,断绝徐州与中原一切商路往来。如此,便是将整个徐州变成一座四面楚歌的孤岛。吕布军无粮草补给,无商贾往来,不出一年,其内部必将生乱。”“届时,外有三路大军压境,内有陈登之流为内应,再加上吕布因骄横而与季桓生出嫌隙……”一番话说完,暖阁之内落针可闻。一向稳重的荀彧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骇然之色。此计之毒,不在于刀兵,而在于人心。它将吕布集团内部所有潜在的矛盾都利用到了极致,像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一旦落下,便再无生机。“好计策。”许久,曹操才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下邳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长。季桓的身体在那场风寒之后便一直未能痊愈。他不再去议事堂,也不再过问那些繁杂的军政。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读书,或对弈,或只是对着窗外那片一成不变的雪景,一坐便是一整个下午。吕布没有逼他。这位新任的徐州牧,似乎在一夜之间也沉静了下来。他不再像以往那般焦躁易怒。每日清晨,他会雷打不动地去城外的大营操练兵马。午后则会回到府里,处理那些由陈宫与陈珪呈上来的文书。他学得很慢,却很认真。他会因为一个不认识的字而皱眉沉思许久,也会因为一份郡县的田亩统计而反复核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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