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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魂飞魄散,哪还敢有半分违逆,只能点头如捣蒜。半个时辰后,下邳城的南门方向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动了整片雪夜。被饥饿与绝望折磨已久的士卒,在侯成等人的驱使下如同疯了一般,向着曹军的营寨发起了自杀式的冲击。曹刘联军的大营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所吸引。无数的兵马开始向南门方向集结,准备迎接困兽的最后反扑。没有人注意到,在城市的另一端,寂静无声的北门,那扇沉被冰雪覆盖的沉重吊桥正被几个忠心耿耿并州老兵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放下。吕布的身影出现在了门洞的阴影之中。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被皮裘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季桓已经陷入了更深的昏迷,滚烫的体温透过层层皮裘烙在吕布的胸膛之上。赤兔马早已被牵了过来。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股破釜沉舟的决意,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灼热的气浪。吕布将季桓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自己的身前,用一条宽大的皮带将两人牢牢地固定在一起。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跟了他半生,现仅存的数十名的并州狼骑。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追随着头狼奔赴宿命的决然。“今日,不为主将,只为兄弟!”吕布的声音沙哑,却足以让每个人热血沸腾,“随我,杀出一条生路!”“生路!”数十人齐声低吼,声如闷雷。“开门!”随着高顺一声令下,那扇隔绝了他们与整个世界的北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开启。门外是茫茫无尽的雪原,以及一支因南门大乱而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的、负责警戒的曹军巡逻队。“杀——!”没有丝毫的犹豫。吕布一马当先,赤兔马如同离弦的箭矢,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狠狠地撞入了那支尚在惊愕中的敌军数组。那一瞬间,那个睥睨天下的飞将仿佛又回来了。他没有了方天画戟,便从敌人手中夺过一杆长槊。长槊在他的手中如同活过来的蛟龙,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他怀中抱着他此生唯一的珍宝,身后跟着他最后的手足。他不是在作战,他是在用敌人的血肉为怀中之人,铺就一条通往北方的活路。张辽与高顺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护卫在他的身侧。当他们终于冲破最后一重阻碍,奔入那片茫茫无际的雪原之时,身后传来了曹军气急败坏、连绵不绝的号角声。更多的追兵正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围拢而来。“主公!你先走!我与高顺,为尔等断后!”张辽勒住马头,对着吕布嘶声吼道。“文远,保重!”他只留下了这四个字,便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如同一道流火,向着那片无尽的黑暗与风雪之中狂奔而去。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正在被火光与喊杀声所吞噬的、埋葬了他所有霸业与荣耀的孤城。而后,他低下头,感受着怀中那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呼吸。前路是未知的生死。身后是决绝的过往。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残火暖征衣雪依旧在下。像一场无边无际、永不终结的葬礼,为他们身后那座正在燃烧、正在沉沦的城池献上最后的挽歌。赤兔马的喘息在空旷的雪原上,拉扯出沉重的回响。吕布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知道不能停。身后的喊杀声与号角声早已被风雪所吞噬,但他总觉得,那声音依旧在耳边萦绕。他伏在马背上,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怀中的人挡住那如刀子般割裂肌肤的寒风。季桓的身体烫得惊人,那是一种濒临极限后将所有生命力都燃烧起来的热度。隔着厚重的皮裘,吕布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心跳成了他在这片茫茫天地间唯一的方向与执念。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生火、能避雪的地方。否则不用等追兵,这片无情的风雪就会将他们彻底吞噬。赤兔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匹神骏的战马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围困与惨烈的突围之后,也终于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它的每一步都踏得极深,马蹄下溅起的雪沫冻结在它的鬃毛之上,结成了一簇簇白色的冰晶。就在吕布也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寒冷所冻结之时,他看到,在远处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低矮山丘下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那或许是一个山洞,或许只是风雪造成的幻觉。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催动着赤兔马,朝着那个方向艰难地挪了过去。那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小木屋。屋顶已经塌陷了一半,门窗也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任由风雪灌入。但它至少有三面尚算完整的墙壁,足以抵挡这肆虐的寒风。吕布从马上滑了下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骑行与失血早已麻木不堪。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却依旧死死地将怀中的季桓抱得更紧。他将季桓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木屋最干燥的一个角落,用身上所有能找到的皮裘将他层层包裹。而后,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入风雪之中。他用那杆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长槊,如同野兽般疯狂地刨开深厚的积雪,寻找那些埋藏在雪层之下相对干燥的枯枝。他找到了一些。他用身上那块最后的火石,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间尝试了无数次。终于,在那堆潮湿的枯枝上点燃了一星微弱的火苗。火生起来了。那跳动的小小火焰,在这片被冰雪与死亡所统治的绝境里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温暖。吕布坐在火堆旁,将昏迷不醒的季桓揽入自己的怀中。他解开自己的衣襟,用自己那依旧带着一丝热气的结实胸膛,去贴着季桓冰冷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季桓在昏沉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他的嘴里偶尔会溢出一些模糊的词句。“水……城……奉先……”吕布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耳边,用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响应着。“我在这里。”“城已经没了。我们逃出来了。”“别怕,我在这里。”他不知道季桓是否能听见,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试图将那个在噩梦中迷失的灵魂一点一点地拉回来。他用长槊的末端在火堆上架起自己的头盔,将一把把洁白的雪放入其中。雪在火焰的炙烤下缓缓融化,变成了清冽的雪水。他将温热的雪水一点一点地喂入季桓干裂的嘴唇。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季桓那滚烫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消退的迹象。他那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黎明时分,当第一缕苍白的光线透过木屋的豁口,照亮了满地狼藉之时,季桓那沾着雪沫的长长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不是下邳的浊浪,也不是白门楼的刀光。他看到的是一堆已经燃烧殆尽的灰烬。以及一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疲惫与憔悴的脸,可这张脸却依旧让他感到无比心安。吕布就那样抱着他,坐着,睡着了。他的下巴抵着季桓的头,呼吸均匀,只是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剑眉此刻却紧紧地锁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无法得到安宁。季桓没有动。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张脸。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恢复了一丝力气的手,想要去抚平那人眉宇间的褶皱。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温热的皮肤,吕布的眼睛便猛地睁开了。那双眸子里在最初的迷茫之后,瞬间被难以言喻的喜悦所点燃。“你……醒了?”季桓点了点头,他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文远……高顺……他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他最不敢面对的问题。吕布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他们为我们断后了。”尽管早已猜到了结局,但当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时,季桓依旧觉得痛得无法呼吸。那些鲜活而忠诚的生命,那些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袍泽,都为了他们这自私的逃离,永远地留在了那座冰冷的城里。他们的自由,是用无数忠诚的灵魂换来的。“对不……”他想道歉,却被吕布,用一根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按住了嘴唇。“没有对不起。”吕布看着他,那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这是我,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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