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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下城的夜晚,街口一片荒凉。榆暮在便利店最下层的冷藏柜前挑了两个饭团。她伸手想去拿旁边一瓶乌龙茶。看清标签的瞬间,榆暮又把手收了回来。标签上写着262,税后共要十几块了。今晚居然没促销。榆暮转身去结账。店里没几个人,收银台前的年轻小哥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视线斜盯着柜台上方挂着的电视屏幕。下城枪击案。画面上警灯闪烁,一行白字从画面底端滚过,提醒市民晚间避免外出。榆暮瞥了眼,没怎么在意,提醒对方结账。小哥机械地歪过头,慢吞吞的扫了条码,并例行说了句:“haveagoodnight”。榆暮提着袋子往外走。这片街区到这个点基本上全是暗的,独这家24小时便利店是例外,店外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再外头就是一片黑。刚迈出门口两步,动作停住了。那辆宾利还在。停在她公寓楼下斜对的街口。灯光昏沉,街道两侧是铁锈色的栏杆和未关的垃圾桶。空气中满是混着烟草味和垃圾发酵的湿气,味道是说不出来的沉闷。男人站在车前。黑衬衫,袖子挽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攀着青筋的小臂,线条干净,筋脉分明。西装裤剪裁修长,裤脚压着鞋面,配着那随意的靠立姿势,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又有点莫名的浪荡。应该是因为那天窥见内里肉体有着大片纹身的缘故。榆暮的眼睫轻轻颤动。这人怎么还在?她以为他已经走了。——毕竟十分钟她那句“我暂时不会去”,说得挺直接的。榆暮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刚好一个手臂的距离。榆暮没绕圈子,声音平稳又克制:“梁先生,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谢谢你费时间来,但我不会走。”梁弋懒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点了头。“听见了。”啧,这反应。榆暮:“……”女孩露出个礼貌性的笑容。榆暮以为对方会就此作罢,转身就要离开。脚刚迈出去半步,身子就被人挡住。梁弋没有碰她,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臂,挡在她肩侧。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敌意,倒像是真的有事,随手拦住。“先把饭吃了。”他说。榆暮愣了一瞬,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包装袋。“……您还有事?”榆暮的语气有些迟疑。“嗯。”梁弋点头,语气不紧不慢。“饿着肚子跟我争执没意义。”“你小姨昨天打了三通电话给邵琮年,说你在纽约一个人求学生活的艰辛之处。”榆暮咬着饭团,听见男人说。……她没有听说过这事。也没听小姨提起过一句。便利店外的风吹得空荡,远处有警笛声响起,又很快远去。扯开第二个饭团的包装纸。饭是冷的,边角微微干硬。榆暮咬下一口,咀嚼动作缓慢。榆暮咽下嘴里的饭,不抬头:“她是关心则乱。”“可她跟邵家那边说你愿意今天就过去。”榆暮啃饭团的动作停了一瞬。“你小姨说你吃不好,睡不好,邵琮年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我凌晨从赶过来的航班。”梁弋语气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只在陈述。“我来接你,但你拒绝了我。”榆暮不知作何回答,那一小口饭团僵在口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她是没办法去怪小姨的。身侧的男人又忽而转问她另一个问题:“榆暮,你平时怎么称呼邵琮年?”榆暮:“跟着他们家那几个喊。”跟着那两个。“一个称呼,很难说出口?”唇边动了动,榆暮嗓子像卡住似的,一句话没能完整说出口。咽下那口饭团,女孩最后低声开口:“……小舅舅。”“你小舅舅也是这么说的。”梁弋揉了揉眉心,“邵琮年跟我说,他是看着你长大的。”“他担心你现在的生活,就让我来。”“说好的公司年假度假,他提前因为工作走就算了,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替他飞这一趟”梁弋的语气挺倦的。榆暮没应声,饭团快吃完了,她小口咬着边角,眼神空落落地盯着脚边一截裂缝的地砖。“邵琮年现在在出差谈合作,半个月之内赶不回来。“不然他就亲自来接你了。”“他很关心你。”言下之意,榆暮想不听懂就难。嘴里最后的那点饭团瞬间有些难以下咽了。……——“给。”榆暮抬眸,面前多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怔了一瞬,接过。水瓶还是温热的。“谢谢。”她轻声说。喝了口水,咽下嘴里最后的那点饭团。靠着车的男人抬了眼,看向榆暮。“所以,”梁弋问,“你不愿意走的理由?”榆暮不想装傻。沉默了几秒后,她回答:“怕麻烦。”“什么麻烦。”两人目光正对。榆暮握着那瓶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的商标边缘。那是榆暮思考的表现。她在斟酌。面前这个看似随性的男人,是否可信。半晌。“住谁家,吃谁家的饭,欠谁的人情——”榆暮眼神没移开。“总是要还回去的。”算是一半不愿意去的真相。……“哦。”梁弋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淡。榆暮以前从没觉得自己的单人公寓这么小过。沙发原来有这么窄,梁弋坐下去,整个人几乎是窝着的,膝盖顶着茶几边缘。宽肩、长腿。在这间不足三十平的小公寓里看起来像是被折进来的异物,但他本人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意思。梁弋看着榆暮,淡淡开口:“现在说一遍理由,算是让我回去交代白跑一趟有个理由。”“我不打算去,生活没我小姨说得那么差,可以让您替着看看我目前的”榆暮语气平静,没有反驳,也没有逼她。听着,梁弋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看榆暮,转而去打量这间房的结构。“租多久了?”“一年。”榆暮说。“行李多吗?”榆暮忍无可忍:“……您有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男人终于转头看她。梁弋起身。他立在榆暮与沙发之间,不靠近,离得也不远。光线从男人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听见了。”梁弋回答得坦然,“你让我替你小舅舅看看你现在的生活情况。”榆暮沉默了一会儿。“我是有自己的生活。”男人扫了一眼四周。白墙泛黄,单人床挨着窗,书桌腿歪了一点。墙角堆着两箱没拆完的书。生活环境显而易见。“我看出来了。”男人点点头,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榆暮身上。“住得坏,地儿小。”“就是收拾得干净。没绕圈,客套话更是一句没说。但从梁弋嘴里说出来就是有点好笑的理直气壮。“行,你要真不走,我给邵琮年打电话。”榆暮怔愣在原地:“……你要现在打给他?”“嗯。”“你怎么跟他说?”“说你不走,让他亲自来劝你。”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威胁感,却极轻微地、确实在压着榆暮的底线。榆暮看着梁弋,心底衡量这句话将带来的路径:电话一接通,旧事一齐上岸,她多年练成的沉默,会在对方的关切面前变得失效。榆暮从进门就握着便利袋的手更紧了些,轻微的咯吱声响起。榆暮小吸了口气,问:“您今晚必须带我搬走?”“是。”梁弋不掩饰他的目的。“为什么?”梁弋似笑非笑:“没有为什么,邵琮年交代了,我照办,再就是基于你的生活状况。”目光随意扫过一圈,落在屋角没拆完的书箱上,梁弋嘴角微微压着,“很简单。”“倒是你。”他看她,语调懒散,“一小孩,心事挺重啊。”……榆暮没回嘴。她陷入短暂沉默。……走,或者不走。结局其实都很简单。——都得走。如果按面前这位表现出来的“执着”来说。邵琮年的手段不会比他软到哪去。而她目前唯一能自洽的,是她咬着牙维持的独立。贫穷的独立。自愿走。还是被“关心”着,半“逼迫”着走?选择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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