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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倚红楼里那一个月的调教还是有效果的,胭脂只是稍一思索,就抱着肚子弯下了腰,旁边的丫鬟婆子们顿时着了急:“姨娘,姨娘怎么了?”更有一个机灵的指着桃华,“就是她惊了姨娘的胎气,快把她抓起来!”
这一下乱成一团,蒋老太爷等人在前头,才听见后头乱起来,就见有两个丫鬟冲上来要抓桃华了。一旁的欧太太已经被人推开,蒋杏华吓得脸色发白,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桃华当然不会就站在那里让她们来抓。这些丫鬟们都是在室内服侍的,那点子力气大概也就够端端茶收收衣服,叫她们打盆洗脸水来都带着小丫鬟,自己顶多只把水盆从门口捧到室内,还要抱怨一声手腕酸。
桃华却不是那等横针不拈竖线不拿的人。蒋家下人少,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且蒋锡不大管这些事,桃华平日里下厨也好,自己种些草药也好,甚至到药堂里去帮着搬搬药油药酒坛子也都是做过的,力气比这些副小姐们还要大些。两个丫鬟的手才伸出来,就叫她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个的胳膊,往手肘末端用力一捏,那丫鬟顿觉一条胳膊都酸痒麻痛起来,哎哟了一声,就被桃华推到另一人身上去了。只听扑通一声,两人滚到了一处,四只绣鞋乱蹬,一时爬不起来。
蒋锡把蒋柏华往伯父手里一塞,就要跑过来,却听有人大喊了一声,接着四五个身穿青缎号衣的人簇着个中年人过来,就把他堵在了外围。
胭脂拿帕子把眼一抹,就流下了泪来:“伯爷——”
☆、第66章援手
过来的这人当然就是承恩伯于思睿。他才给寺里布施了一大笔香火钱,又抽了个上上签,心满意足地出来,就见殿前乱成一团。宠妾哭哭啼啼,还抱着肚子,这可了不得!想他于思睿横行京城,谁这么不长眼来招惹他的人?
“这是怎么了!谁冲撞了——”于思睿目光一扫,看见独自立在那里的桃华,眼睛一亮,声音立刻低了八度,“谁冲撞了你?可是这位姑娘?”
胭脂还没来得及把手放下来,旁边的下人们却都知道于思睿的德性——这姑娘怕是又被伯爷看上了。
桃华冷冷地看着于思睿,心里飞快地思索。于思睿的“大名”早有耳闻,何况他看过来的眼神赤裸裸的,根本毫不掩饰。蒋家虽有人为官,有女有妃,恐怕也不放在于思睿眼里,要怎么办?
于思睿这会儿已经把有孕的宠妾抛到脑后去了,随手拉一拉衣襟,笑嘻嘻往前走了一步:“姑娘贵姓芳名啊?是哪家的女儿?”他也不瞎,从桃华的衣着上就能分辨出来,这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贵。至于说旁边的欧太太,他看出是个寡妇,但当成了桃华的母亲。
一个没了爹的女孩儿,纵然家族里头有人做官,也不是动不得。于思睿打着这主意,更往前迫了一步:“你怎么冲撞了我的妾室,她可是身怀有孕呢。”
桃华厌恶地看着这张脸。于思睿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虽有些发福但还没有到脑满肠肥的地步,面色红润,看起来好像还挺仪表堂堂的。可是桃华看得明白,此人肤色虚白,乃是日夜颠倒不常见日光所致,眼睛下头隐隐一抹青色,是酒色淘虚了身子,脚步更有些虚浮,可见外强中干,瞧着好像还生龙活虎,其实内里已经空了。
“我并不曾与贵府姨娘有过接触,不知何为冲撞?”
于思睿听这一把声音脆且亮,仿佛水晶琉璃相撞似的,心里顿时就痒痒的,情不自禁已经在想这嗓子若是在床上……嘴上却道:“你不冲撞,她如何会肚子痛呢?”
当然是装的。桃华心里冷笑了一声:“伯爷若是愿意,现在也可以说自己腹痛。”
哟,果然是朵带刺的玫瑰。于思睿不由得更起了兴致:“难道你是说本伯的妾室在装病不成?你一个小姑娘,怎的敢如此说,莫非你是郎中?”
此刻蒋老太爷和蒋锡已经挤了进来,蒋老太爷脸都是黑的:“承恩伯安好。”
“哟,这不是蒋老太医吗?”于思睿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当初蒋老太爷做太医的时候侍奉的就是中宫,他小时候往宫里去,也见过几回,甚至自己病了的时候,当时的皇后还叫蒋老太爷给他诊治过。后来又是贤妃和四皇子的事儿闹得那么大,所以蒋老太爷虽然已经从宫中退出来二十年了,他还是认了出来,“这位姑娘是你孙女儿?”蒋郎中的女儿,这倒有点儿麻烦。
蒋老太爷沉着脸,却也只能说:“这是老朽的侄孙女。”孙女和侄孙女还是差着一点的,可是出身却不能隐瞒。
于思睿转着眼珠子一想,就乐了:“是蒋小太医的孙女?我记得蒋小太医一房人不在京城的,怎么进京来了?”别人家的关系他记不清楚,这家的可是知道。这下好了,蒋小太医是狱中自尽的,虽然他死之后,先帝也就不再追究这事儿,甚至没有明旨论罪,而是让家里人把尸首领回去算完。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个罪人,罪人的孙女儿,还不是随便他揉搓?
蒋老太爷知道这事要不好,只得继续道:“正是。为了婕妤娘娘身子不适,这丫头懂些医术,叫她进京来入宫替娘娘请请脉,蒙皇上垂怜,允她多去几回陪伴姐姐。”
这下于思睿犹豫了。桃华进过宫,还得了皇帝的话,这是在皇帝面前露过脸的?想了又想,还是色迷心窍占了上风:“原来蒋姑娘还懂医术呢?正好正好,我这妾室身子不适,蒋姑娘来替她瞧瞧。”这丫头说是进过宫,可也未必就见过皇帝,就算皇帝允了,怕是只是看在蒋婕妤小产的份上。再说了,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不是还得听他姑母太后和堂伯于阁老的么?
这么一想,胆子顿时壮了起来,笑嘻嘻伸手来拉桃华:“来来来,其实本伯爷也有些不适呢,蒋姑娘也给我诊诊脉?”瞅那双小手,十指纤纤,指甲上干干净净的没涂蔻丹,不知怎么的倒比家里那些争奇斗艳的妾室们瞧着更勾人些。这要是摸在自己手腕上,嘿嘿……
蒋锡再也忍不住了,挥手隔开于思睿的手:“承恩伯请自重!”真要叫他拉了桃华的手去,他这个爹不如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这下承恩伯府的奴仆们不干了:“竟敢对伯爷动手!这是以下犯上!快抓起来!”一哄而上。这些人都是跟着于思睿出来惯了的,配合默契地拉着蒋锡,隔着蒋老太爷,单单把桃华留给了于思睿。
胭脂看得又是痛快又是嫉妒。既恨不得于思睿马上就轻薄了桃华,又想上去在那张明艳照人的脸上狠狠抓一把。眼看于思睿已经逼了上去,伸手就摸桃华的脸,忽然旁边挤进一个人来,抬手就抓住了于思睿的手腕:“承恩伯这是做什么呢?”
桃华已经在考虑是忍耐还是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于思睿来一下了。虽然穿过来已经有八年,她还保留着后世的观念,并不似这里的姑娘,被摸一下就得去死,她更担心会连累了父亲乃至蒋家一大家子。可是这流氓真的动手动脚起来,也实在是让人忍耐不住!
正在犹豫,冷不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拦住了于思睿,而且声音还有些耳熟。
“安郡王?”于思睿一转头,顿时拉下了脸,“好端端的,安郡王怎么也到兴教寺来了,不是正忙着为崔家姑娘寻医求药吗?”满京城都知道,安郡王那个未婚妻是个病秧子,这婚还不定结不结得成呢。
沈数稳稳站着,似乎没听见于思睿的后半句话:“不过是来庙里走走,承恩伯也是来上香的吧?菩萨面前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于思睿用力拉自己的手,却觉得腕子像落入了个铁圈里似的。沈数也没有用力捏他,只是松松圈着,可是任他怎么拉拽都纹丝不动,就是扯不出来。
“这位蒋姑娘冲撞了我的妾室,现在她动了胎气,我自然要问!”于思睿抽不出手来,气急败坏起来,“安郡王莫非是要坏我子嗣不成?”
沈数瞥了一眼胭脂,后者看得起劲,已经忘记装肚子疼了:“我看令宠并不像动了胎气的样子。”
这蠢娘儿们!于思睿心里暗骂,装都不知道装到底!
“方才她还腹痛来着。安郡王还没成亲怕是不知道,妇人有孕是说不得的,此刻或许看着还好,没准过一时就不好了,安郡王可能做保,这孩子不会有事?”
沈数仍旧攥着他的手腕:“令宠有孕,本不宜出门,车马颠簸也难免有些不适。蒋姑娘前日进宫,皇兄当面许她多探望宫中婕妤,便是觉得她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不致随意冲撞令宠。纵有小小不妥,承恩伯也该看在皇兄份上,宽宏一二。”
话就怕说破。于思睿可以在心里不拿皇帝当回事,可是却不能公开地说。现在沈数明白地说桃华是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哪怕皇帝当时见了第二天就忘记了呢,这也是一道护身符,除非你打算造反或者被人问个大不敬之罪,否则就得拿这当回事。
美人在前,却无法下手,于思睿恼羞成怒,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把手夺回来,反倒弄得自己手腕像要脱臼一般疼痛,不由得让他怒火上冲,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沈数就讥嘲起来:“安郡王只怕是难得入宫吧?怎么皇上见了谁你都知道,莫不是成窥探内宫,还是拿瞎话来蒙我呢?这倒奇了,若是本伯爷没记错,安郡王生母就是被蒋家人治死的,就是你自己那眼疾,不也是蒋方回下错了药弄出来的吗?说起来我倒忘了,总听人说你在西北那边还上阵杀敌,战功赫赫,我原想着你真是胆子大,现在想来,这目不视红倒是个便宜,任人说什么尸山血海的,你反正也看不见那血,自然不怕……”
目不视红四个字落到耳朵里,桃华吃了一惊,突然想到了蒋老太爷手稿里那个目不能见红的案例,难道是凑巧沈数也是如此,还是说——那个案例说的就是他?也对,事涉皇家隐私,蒋老太爷就是要出医书也不能明说,为防别人联想到正主儿身上去,还要说是自己治坏的人……
所以这个目不见红的人就是沈数?桃华忍不住抬头去打量他,正听见于思睿还在滔滔不绝:“……你倒替蒋家丫头出起头来,真是怜香惜玉……”
沈数脸色一沉:“承恩伯慎言。当日我入宫向太后请安,与皇兄同行,既然知道此事,总不能让承恩伯稀里糊涂犯了错去。虽说不知者不为罪,可若是有人弹劾承恩伯一个不敬的罪名,太后和皇后怕也要为难。”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劾老子!于思睿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然而无法宣之于口。至于说到为难,他才不觉得太后会有什么为难的,但是要说皇后……
即使再目中无人,于思睿也记得,皇帝到现在都无子嗣,而皇后——他的小堂妹,去年刚刚弄掉了宫里一个妃嫔已经成形的男胎。
这事儿倘若放到一般人家,谋害子嗣,即使是正室也难逃干系。皇后虽然身后有于家,又是位居东宫,没人敢提出来处置她,可是在朝廷官员们的心中,也是评价不良,就连于阁老,对此也是有所不满的。道理很简单啊,如果皇帝一直无子,将来的皇位都要旁落,皇后还值什么钱呢?
沈数眼看于思睿似乎冷静了一些,这才缓缓将手放下,转头看了桃华一眼。他今日来兴教寺另有事做,初时看见承恩伯在这里,只当他又在调戏民女,没想到过来会看见是蒋家人。原只是看不惯于思睿此人,现下倒有些担心桃华被吓着了。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见那女孩子稳稳地站着,脸上神情有忧虑有迟疑,却并没有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样子,虽然嘴唇抿得极紧,但后背却挺得直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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