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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药方里也的确没有什么会特别刺激胃肠道的药,桃华一边把药方全部看过,一边观察太后的表情,同时问道:“太后第一次呕吐是什么时候,当时有发生什么事吗?”
宫女顿时为难起来。太后第一次吐,当然是被黄公公气的,只是这话怎么好说出来,只得含糊地道:“太后当日有些发怒,用药不久就吐出来了……”
桃华立刻追问:“太后为何发怒呢?”
这下宫人更不好回答了,只道:“也是底下人不懂事,惹了太后生气……”
太后将治眼疾的药皱着眉喝了下去,转眼看见桃华正拿着药方在一张张地琢磨,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没来得及转头便哗地又吐了出来,桃华离得近点,也被吐了半身,一条裙子上全是污物。
宫女们都惊呼起来,有人上前给太后抚背,方才说话的宫女便对桃华道:“蒋姑娘且换件衣裳——”
她话还没说完,桃华已经急步上前,挤开一个小宫女,拉住了太后的手:“容我给太后再诊诊脉。”现在太后正在呕吐,这是难得的发病时机,正该看看脉象有没有什么变化。
中药熬出来的味道本来就不怎么好闻,又是喝下去再呕吐出来的,气味刺鼻。现在正是盛夏时节,桃华穿的衣裳少而薄,一条裙子连同里头的绸裤都被太后吐出来的药打湿,粘粘地贴在腿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连一旁的小宫女都忍不住转过头去。
桃华却像根本没感觉一样,只管托着太后的手,仔细给她诊脉。皇帝站在一边,看着她竟有点出神。皇后也不由得仔细地打量她,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不但不上前来服侍太后,反而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换了个方向仔细端详桃华。
这一切桃华根本没注意。沈数原本也在看着桃华出神,但他站得略远,众人都在他的视野之中,皇后在众人都挤着向前的时候反而退出来,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皇后看了桃华几眼,又移动了一下位置,几乎是站到皇帝身后去看,而后脸色就慢慢沉了下来。
沈数将这一切尽收眼中,心里正琢磨皇后这些举动的意思,就见桃华皱着眉头放开了手,询问太后:“娘娘可觉得有什么不适吗?可有腹痛?”
太后吐过一通,也弄得全无精神,没好气地道:“没有。只是突然就觉得恶心作呕。你这一身的气味,快去换衣裳吧。”又对皇帝道,“我也要去歇一会儿了,皇帝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吧。”说着,便由宫女们簇拥着往后殿去了。
小宫女上前来,正要引着桃华去更衣,皇后突然尖声道:“蒋三姑娘,你可诊出了太后的病?”
桃华尚未答话,皇帝已经微有些不悦地道:“母后让她先去更衣,这般气味,如何还能回话。还不快去!”最后这一句却是对小宫女说的。
桃华进宫可没带替换的衣裳,只能在偏殿换了小宫女的衣裳。这小宫女年纪与她相仿,个头却矮了一截,衣裳穿在身上露手露脚,也只得勉强凑合着过来答话。
这会儿皇后已经在座位上重新坐了下来,冷冷地盯着桃华,嘴上却向皇帝道:“皇上前朝还有事,就先去忙吧,这里有臣妾呢。”
皇帝却同样稳稳坐着不动:“朕也惦记母后的病情,少不得要听一听。”随即不等皇后说话,就温和地向桃华道,“你方才给太后又诊过脉,可诊出了病因?”
桃华摇了摇头:“太后即使在呕吐之时,脉象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太后除了脉象虚弱一点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毛病,能诊出来的也就那么两样——肝火上炎,脾胃略虚。前者是因为心情不畅,后者是老年人在夏季常有的表现,都不足以造成她这样日日呕吐。
“就是说你根本什么都没诊出来了?”皇后提高了声音,“那要你有什么用?”
又不是我自告奋勇要来给你们看病的……桃华腹诽着,却只能跪了下去,“民女自知才疏学浅,并不敢与太医们相提并论。”
皇后倒噎了一下。太医院的院使都没诊出太后的病,桃华诊不出来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刚想再说一句什么,皇帝已经转头问道:“是谁在太后面前提议让蒋三姑娘来给太后诊脉的?”
皇后不假思索地道:“是吴宝林关切太后,听说蒋婕妤找了个神医来治好了陆宝林,才向太后提议的。”
“神医?”皇帝冷冷地重复了一下,“蒋婕妤说她找到了一个神医?”
皇后理直气壮地道:“蒋婕妤虽没有说,可若不是神医,为什么放着宫里太医不用,却从外头找人来诊脉?”说罢鄙夷地看着桃华,“本宫还道蒋家真又出了什么神医,原来不过是骗人的。也难怪,蒋家当年连贤妃都救不活,说什么大小太医,世代医术——哼,街头摇铃起家的,有什么好医术了,不过是运气好治了几桩小病罢了。若不然,怎么后头就再没个后人行医了,是怕人戳穿了吧?”
好不容易陆宝林自己得了病,都要挪出去自生自灭了,却又被救了回来。皇后不敢对皇帝说什么,就把所有的怒气都转移到桃华身上,滔滔不绝地发泄着她说不出口的嫉恨。
桃华开始还忍耐地听着。太后的病她有了一点头绪,但鉴于太后的态度,她不打算说出来。今日于氏跟她一起进宫,让太后的召见虎头蛇尾地结束了,甚至没有明白地责怪她。虽然这里头的蹊跷她还没看明白,但上上策显然是早点离开皇宫为好。至于太后,反正不是什么大病,无非多吐几回罢了。
但是皇后的指责居然还没完。桃华发现她不仅仅是迁怒,而是真的觉得蒋家有两位太医在宫中名不符实,真的把贤妃之死当做是蒋方回的无能,而把蒋老太爷辞官当成是心虚害怕了。
皇帝微微皱眉,两次试图阻止皇后,但他总不能因为皇后关心太后的病而甩脸色——哪怕皇后只是表面关心,实际借题发挥,因此他两次轻咳,皇后都根本没有注意,仍旧自顾自地说:“……仗着懂些皮毛,就四处招摇。听说你在无锡就攀上了南华郡主?能诊出喜脉就敢到宫里来给嫔妃诊治?本宫倒记起来了,当初你祖父也是这般吧,因为制了个什么丸药,被蒋大太医荐了——”
“皇后娘娘——”桃华终于忍不住了,“先祖父和伯祖父在太医院奉职十余年,若是没有真才实学,早就呆不下去了。”
“桃姐儿——”于氏从皇帝进殿来就像个影子似的默默站在正殿一角,这时候听到桃华反驳,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出声阻止。
桃华根本没看她,只是直起腰来面对着皇后:“先贤妃娘娘故去,先祖父确有过失,但若因此将先祖父定为只懂些皮毛之术,未免有些偏颇了。”
“呵?”皇后气得笑了,“你居然还跟本宫辩起理来了?你好大胆子!”
“娘娘若责怪民女,民女无话可说,若责至先祖父,请恕民女不得不辩。”
于氏看起来恨不得上来捂住桃华的嘴,倒是皇帝再次咳嗽了一声:“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多说无益。蒋氏,你既治不好太后,皇后责怪你也是应该的,回去闭门一月,以后不要再这样张扬了。”
桃华忍着气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退出去,皇后却恼了:“闭门一月算什么惩罚?蒋家敢送这么个人进宫来给太后诊治,治不好就该问蒋家的罪!”
皇帝也有些恼了:“蒋家也并没有让她来给母后诊治,不是母后召她来的吗?究竟是谁在母后面前荐了她,若要问罪,问那个人去!是吴宝林不是?道听途说的就敢引荐到母后面前来,把太后当作什么了!这个宝林不要做了,立刻降为彩女!”
彩女是本朝嫔妃中最低一等的了,由宝林而彩女,是连降两级,若没有大过错断然不会如此处置。皇后呆了一呆,原本不想为一个吴宝林而违逆皇帝,但一眼看见桃华微低的侧脸,轮廓与某个人有六七分相似,忽然就腾起一股怒气,冷声道:“虽是吴宝林荐的,可蒋婕妤在太后面前也说了,蒋三姑娘自告奋勇进宫给她诊脉,后来又为陆宝林诊治,若不是有点本事,怎敢毛遂自荐?既然她敢自荐,吴宝林又为何不能荐她?”
这番话其实强词夺理,但桃华没怎么注意,她注意的是皇后说到蒋梅华的话——蒋梅华说她自告奋勇来给她诊脉?
皇帝几乎是在同时问了出来:“蒋婕妤说什么?”
皇后一挺胸膛,理直气壮地道:“太后召了蒋婕妤来,问她为何敢让自家姐妹来给陆宝林诊治,难道不怕耽误了陆宝林的病情吗?蒋婕妤说,她也曾阻止过蒋三姑娘,但蒋三姑娘说一定能治好陆宝林。而且之前蒋三姑娘已经给她诊治过,颇有效果,所以她才敢荐给陆宝林的……”
于氏在旁边听得都有些骇然,忍不住转头去看沉香。
沉香陪着于氏等人到了寿仙宫,便一直立在殿门外,此刻忍不住心里暗暗叫苦。这些事她本来打算去了蒋家告知小于氏的,但一路匆匆赶来,竟没能找到机会单独跟小于氏说。
其实事情跟皇后说的还是有点出入的。吴宝林告诉了太后有人入宫为陆盈诊治的事,太后便将蒋梅华召了过来,责问她为何敢违背宫规让外人入宫为妃嫔医病,蒋梅华为了不被扣上“私引外人入宫”的罪名,才把桃华供了出来,并说她是自己的姐妹,初时让桃华入宫只为了姐妹多年未见,入宫一见而已。
至于说她曾经阻止过桃华为陆盈诊治的话,蒋梅华的确说过,不过那只是为了在太后面前为自己脱罪,才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皇后就能在皇帝面前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哩啪啦全给说了出来。
沉香有些心惊胆战地悄悄看了皇帝一眼。说起来蒋梅华这种说法,已经遮掩了皇帝也有意找人来给陆宝林医治的念头,只是把错都推到了桃华头上,皇上应该——不会对婕妤娘娘发怒吧?这种说法,其实对婕妤和皇上都是最好的……
皇后见皇帝没有说话,更觉得自己有道理了,抬手虚点了一下桃华:“既然这丫头敢毛遂自荐,就该有点本事才是。连太后是什么病都诊不出来,本宫难道不能罚她?”
“太后的呕吐之症,应是心因。”桃华跪在地上,突然开了口。
“什么?”皇后一愕,“心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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