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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那处带小院的房子,沈砚清最终还是买下了。没有征询温窈更多的意见,只是在一次午后散步时,指着那扇爬满常春藤的院门,平淡地告诉她:“就是这里了。”语气里没有炫耀,也没有试探,更像是一种既成事实的陈述。温窈隔着栅栏望进去,看到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正值花期,细碎的金色小花隐在绿叶间,香气幽微,随风飘散。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静静看了片刻,便转身继续往前走。沈砚清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也没有再提。
出院后,沈砚清一头扎进了沈氏集团的内部整顿。这是一场刮骨疗毒般的手术,牵扯太多利益,阻力巨大。他变得异常忙碌,时常深夜才回到临时的住所,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烟味。温窈则住回了自己那间早已收拾过的、远离市中心的公寓。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通常是一周一次,约在安静的餐厅或茶馆,像两个疏离的老友,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关于天气,关于新闻,偶尔触及沈氏改革的边缘,都默契地适可而止。绝口不提过去,也不谈未来。
这种相处模式,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工业园地下囚室的生死与共,医院里的无声相守,都只是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梦魇,梦醒后,他们又退回到了安全而疏远的距离。但彼此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仇恨的坚冰融化后,露出的不是坦途,而是一片需要小心翼翼探索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沼泽。每一步都需斟酌,生怕一个不慎,便再次陷入泥淖。
这天傍晚,沈砚清难得准时结束工作,开车到了温窈的公寓楼下。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只是了条简短的信息:“在楼下。”
温窈下楼时,看到他靠在车边,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小臂结实的线条。夕阳的余晖给他略显清瘦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减弱了商场上那股迫人的凌厉。他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看起来像是文件袋的东西。
“有事?”温窈走近,问道。
“带你去个地方。”沈砚清拉开车门,没有过多解释。
温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车子没有开往餐厅,而是驶向了城南的方向。最终,停在了那处带院子的房子前。院门敞开着,里面亮着温暖的灯光,与上次来时紧闭的冷清截然不同。
“进来吧。”沈砚清率先下车,走在前面。
温窈跟着他走进院子。桂花树依旧立在那里,香气比上次更浓郁了些。院子被打理得很干净,角落新添了一套石桌石凳。房子内部也焕然一新,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灰白和原木色为主,宽敞明亮,但……缺乏生活气息,像一间设计精美的样板房,冷清得没有人味。
沈砚清没有带她参观,径直走到客厅的沙边,将那个文件袋放在茶几上。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窈,”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低沉,“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我亏欠你的,用任何方式都偿还不清。”
温窈的心微微一紧,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沈氏内部的清算,基本告一段落。该剥离的资产已经剥离,该补偿的旧账,正在陆续处理。我父亲名下的所有股份和权限已被冻结,他……将会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度过余生。”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但温窈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那是他的父亲,无论罪孽多深,血缘的羁绊无法轻易抹去。
“这些,”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袋,“是沈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权转让协议,以及我名下部分海外信托基金的受益权文件。我已经签好字了。只要你签字,这些在法律上就完全属于你。”
温窈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向那个薄薄的文件夹。沈氏百分之十五的股权?那是天文数字!他这是什么意思?用钱来弥补?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夹杂着巨大的震惊涌上心头。
“沈砚清,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砚清打断了。
“听我说完。”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闪躲,“这不是补偿。我知道,再多的钱也补偿不了你失去的一切。这只是一个……基础。”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拉近,温窈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和他眼底那种近乎破釜沉舟的认真。
“我把我未来事业的一半身家,放在你手里。这不是馈赠,是抵押。”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温窈的心上,“抵押我的诚意,抵押我的未来。从今以后,沈氏的兴衰,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我们利益与共,生死相关。”
温窈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这不再是情感上的空泛承诺,而是将实实在在的商业帝国命脉交到了她的手中。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信任,也是一种极其强势的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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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不是一时冲动,不是权宜之计。”沈砚清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温窈,过去的沈砚清,欠你一个家,欠你一份安稳,欠你……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像是在积聚最后的勇气。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单膝跪地。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没有丝毫的违和或卑微,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骑士般的虔诚和决绝。
他没有拿出戒指,只是仰头看着她,眼神灼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脆弱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温窈,我不敢求你原谅过去,也不敢奢望你能忘记伤痛。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用我的余生,为你重建一个家的机会。”
“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
“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是出于利益,不是迫于形势,只是作为沈砚清,请求温窈,成为他的妻子。”
“从此以后,福祸同担,再无隐瞒。”
空气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桂花香气。温窈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她恨了半生、怨了半生,却又在生死关头一次次救她、此刻将半壁江山和全部未来捧到她面前的男人。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童年时他别扭的示好,少年时他冷漠的疏远,父亲去世后他强势的介入,重逢后他步步为营的算计,工业园里他舍身相护的决绝,医院中他高烧呓语时的脆弱,还有此刻,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恨吗?似乎淡了。爱吗?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比爱恨更复杂、更沉重的情感,糅合了释然、疲惫、一丝微弱的依赖,以及……一种面对未来的茫然与谨慎的期待。
她没有立刻回答。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砚清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背脊挺直,目光一瞬不瞬,等待着她的审判。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良久,温窈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触他,而是拿起了茶几上那个文件袋。她打开,抽出里面的股权转让协议,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末尾沈砚清龙飞凤舞的签名。然后,她将协议轻轻放回了原位。
“这些东西,”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你先收着。”
沈砚清的心猛地一沉,眼中希望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然而,温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闻天籁——
“婚礼太麻烦了。”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先去把证领了吧。”
没有浪漫的“我愿意”,没有感动的泪水,只有一句pragatic到近乎冷酷的回应。但这句回应,对于沈砚清来说,却比世界上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听。它意味着应允,意味着她选择了那条最现实、也最彻底的捆绑之路。
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席卷了他,让他几乎失控。他猛地站起身,想将她拥入怀中,却在触碰到她目光的瞬间,硬生生克制住了冲动。他看到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疏离和审视。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通往她内心的路,依然漫长。
“好。”他压下翻腾的情绪,只郑重地回了一个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听你的。”
温窈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院子里那棵香气馥郁的桂花树。一场始于阴谋与仇恨的纠葛,最终以一份股权协议和一句pragatic的“领证”告一段落。这无关风月,更像是一场历经浩劫后的、冷峻的联盟。
但或许,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建立在现实利益和生死与共基础上的、褪去了所有浪漫幻想的结合,才是真正能够走向未来的、最坚固的基石。
沈砚清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有了重量和方向。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观众”,那些未解的谜团,都将由他们,共同面对。
夜色渐深,桂花香飘满庭院。一场没有戒指、没有玫瑰的求婚,以一种最不浪漫却最真实的方式,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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