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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老百姓们看到新闻随即掀起一股寻找卖卵、代孕线索的风潮,大爷大妈们连出去遛狗都会多看几眼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公共卫生间里的卖卵、代孕广告要么被揭掉处理,要么拍照上传后被仔细涂掉,全体市民但凡捕捉到一丁点线索就争先恐后打热线电话举报。
广大各年龄段的女性们自发印刷各种宣传标语张贴到青城每个角落,各大相关机构也定期到公司、工厂、学校、社区、村镇普及相关知识,青城繁华商业街大屏轮番展示防骗公益广告,促排药物以及取卵针等医疗器械被医疗机构和国家卫生部门在相关规定基础上更加严格监督管控,青城市政府加大力度严惩非法医疗从而进一步掐断恶人钻空子的源头……
“阿蛮,醒一醒,咱们到家了。”祖律双手搭在阿蛮肩头用力摇晃。
“小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阿蛮揉了揉眼睛举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那条于梦中播报的成功抓捕所有罪犯的新闻并没有出现在阿蛮手机屏幕任何一个角落,搜索引擎上亦没有显示相关结果,当然一百万巨额悬赏也根本不存在。阿蛮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境并没有感到太过沮丧,她在金水镇生活的时候以为老警察掉渣饼就是天,谁知后来金水镇来了庄警官,方老头那样的败类得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上手铐,阿蛮相信安警官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除去胡茬脸以外的其他坏蛋,尤其是浪荡仔,她期待那一天。
童原打开抽屉取出她高中三年一根根积攒下来的那几盒半截粉笔,每一根粉笔上面都雕刻了当时收集的日期,她自胡兰花那里得知孔美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愤怒至极,可是愤怒之余童原又恍然意识到事物所呈现出的两面性,那就是樊静与她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从前存在更多可能性……
童原在胡兰花没有出现之前未曾尝试过抛开师生关系与血缘关系去看待樊静,她对心中深深景仰的人不敢生出半分逾越边界的心思,她不敢亵渎这份时而像迷雾时而如阴雨一般的师生情谊亦或是手足之情,然而当胡兰花揭开她身世之谜的那一刹那,童原内心深处汹涌的浪涛找到了释放的闸口。
庄宁警官随手拽来一把塑料椅给樊静放置外套,庄宁警官那句,“我三个月前去青城开会,咱们不还是趁着中午约在一起喝咖啡了吗?”,庄宁警官挪动椅子凑到樊静身边一起看菜单,每一个看似无意的行为仿佛都透露出一种潜在危险——庄宁警官随时有可能会爱上樊静的危险,而童原晦暗狭小的世界里容不下一丝这样的危险。
童原夜里躺在床上不禁又回想起庄宁警官那几句旁敲侧击的警告,她不知道庄宁警官对许多年前发生在海上的那场意外到底有多少了解,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庄宁警官对此有所察觉。童原听镇上的人说庄宁原本是金水小学的一名教师,难道她当时就已经对发生在金水镇的一切隐约感知了吗?
那天童原醒来时身上穿着睡衣像一珠凛冬的杨树一样伫立在家中露台,她自打与胡兰花会面就犯了儿时梦游的老毛病,童原感觉头发上沾染了一片湿漉漉黏腻腻的东西,她用手摸了一把,指腹沾满鲜红的血液。孔美善入狱之后童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梦游,她的死亡为何又重新激活了梦游的开关?
那时的童原是一个年仅十岁的稚嫩金水镇少年,孔美善发现借助烟头实施惩罚似乎并不能让童原写出绝世好文章,她隐隐感觉面前的孩子好像故意在和自己作对,那个一身反骨的孩子内心好像装着一个可怖的魔鬼。那孩子太过平静,平静到可怕,她感受到疼痛的时候会颤抖,会流泪,但是她永远不会大声叫喊,即便你把她打到瘫倒在地面,她也不会懦弱得缩成一团。
孔美善觉得远比这些表现更可怖的是那孩子的双眼,她的眼神中没有小动物那种楚楚可怜,她望向孔美善的眼神中常常带着一种巨大的悲悯,仿若身为母亲的孔美善在她面前是一个跪地乞讨的乞丐。孔美善在惩罚、恐吓、威胁那孩子,而那孩子却在同情、可怜乃至于心疼她这个母亲,你可曾听过这种牛马可怜屠夫的天大笑话?
难道那孩子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她身为一介渔民的孩子怎么可以拥有一身傲骨,孔美善决定亲手一节一节敲断她身上的傲骨,那种沉静宽厚且不卑不亢的品格与她渔民女儿的卑微身份并不匹配。
童原时孔美善开始按着她的头撞墙,童金虎发怒的时候就会这样对待她,她也选择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童原。孔美善捏着童原脖子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时陡然体验到一种奇特的感觉,那一刻她的愤怒,她的不甘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他人性命操控于股掌之中的奇异畅快之感,那种奇异畅快之感给她带来的精神愉悦甚至超过了情侣之间的云雨之欢……
孔美善本以为一节一节敲断那孩子身上的傲骨她就会屈服,然而没有,她看向孔美善的眼神愈发慈悲怜悯,孔美善有时会恍然觉得那是庙堂里的菩萨看世间芸芸众生的眼神,那个孩子注定无法被暴力驯服,孔美善无论使出怎样苛刻的教育手段,那个孩子就是不肯好好写出一篇好文章,她明明生来就具备妙笔生花的能力。
孔美善后来在青城监狱服刑时曾经认真回想过这段经历,直到那时她才想通,童原是否能写出一手好文章或许对于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而童原对写作的抵触恰好给她提供了发泄的出口与施暴的对象,她因此才得以把童金虎带给自己的全部痛苦都尽数转移给童原……
“那她会不会是故意的呢……”胡兰花停下握着小半截铅笔头在烟盒上描画的手,歪过头问孔美善。
“兰花,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孔美善听到胡兰花的话心头一颤。
“美善姐,我的意思是……那个孩子一开始故意不好好写作文……会不会存心想给身为妈妈的你留下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呢,你觉得她很倔强,很不听话,可是孩子却觉得无处发泄的妈妈很可悲,很可怜,所以孩子选择用成为出气筒的方式来成全妈妈。”胡兰花对孔美善如实讲出她对童家两母女这段过往的猜疑。
“我后来为了逼她写作文用了很极端的方式,难道那种情况之下她还会……”孔美善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对胡兰花讲出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她怕这个好心的狱友得知全部真相之后会拂袖而去。
“那有没有可能……事情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孩子已经通过不断的心理暗示真的失去写好作文的能力了呢?我曾在报纸上看过一篇国外关于死囚实验的报道,马丁·加德纳给处于黑暗环境之中的囚徒蒙上双眼,他假装用木条切割囚徒手腕使其产生一种被刀片割伤的错觉,同时他借助水龙头像铜盆滴水的声音模拟手腕正在向下滴血的场景,那名死囚当真以为自己手腕被割濒临死亡,活生生被吓死……心理暗示不仅会让人丧失某种能力,还有可能让人失去生命。”胡兰花这个曾经的美术教师分析得头头是道。
“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我这个妈当得也真是该死……”孔美善探过身子看了一眼胡兰花画了一半的肖像。
孔美善不大敢细琢磨胡兰花对于她们母女之间的种种推测,她怕胡兰花万一猜对,可是,每每在长夜里想起童原那种像菩萨一样悲悯的眼神,她又觉得胡兰花的话每一句都是千真万确,孔美善越是刻意不去想胡兰花的话,它便越是每天浮现在她的脑海,好似天空中一朵挥不去的云,同时浮现的还有童原背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烟疤,以及身为母亲的她那一声声混合着哭腔的刺耳谩骂……
“我让你不听话!”
“我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你到底为什么每天一个心思和我作对!”
“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听话有那么难吗?”
“你想气死妈妈,对吗?”
“你这种坏孩子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我建议你干脆死了算了!”
“你就是个罪孽,当年死的那个孩子就应该是你!你也应该跟着她们一起去跳海!”
“为什么你不替祖诗去死!”
“为什么留下来的是你!”
“你为什么那天要和她穿一样的衣服,你哪天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出门不好,为什么偏偏是那天!”
“你就是处心积虑地让我不痛快,你活着就是为了给我添堵,你生下来就是为了给我找麻烦!”
“你什么时候才能去死!”
“阿原,勇敢点,去死吧,去死吧,眼睛一闭就死了!你就当是为了妈妈好!”
“我不想再为你这种坏孩子操心了!”
……
孔美善有一天起夜的时候突然发现童原好似在梦游,那孩子梦游的时候会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后来严重到会用自己的头去撞墙,那孩子撞墙的同时嘴巴里还会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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