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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识迷回头看看身后这三个,他们眼神懵懂,衣衫褴褛。可能有点羡慕人家对待偃人的温柔,三双眼睛都巴巴地看着她,弄得她很惭愧,只好一一替他们整理了下衣襟。
&esp;&esp;只可惜了陆悯派来的暗卫,十个一个没剩,死了满地,回去不知怎么交代才好。
&esp;&esp;那人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为难,淡声道:“寒舍就在前面,既然来了,就请去坐坐吧。这里留给第五打扫,埋了就是了。”
&esp;&esp;留人家独自掩埋,似乎不太好,识迷吩咐阿利刀等帮忙,自己跟着去了他的渔舍。
&esp;&esp;说是渔舍,倒真不是谦虚,两间茅草屋,进门墙上挂着蓑衣鱼篓,完全看不出是个善机关的手艺人住处。
&esp;&esp;“坐吧。”他比了比手,从炉子上取来铜茶吊给她添茶,曼声道,“我这小屋,从来没有外客造访,女郎是第一位。”
&esp;&esp;识迷不是来同他话家常的,她只想弄清他的底细,“刚才那偃人,是阁下制作的吗?”
&esp;&esp;他“哦”了声,“你是说第五?若没有你们寻根究底,我都快忘了他是偃人了。我没有家人,做个偃人放在身边,可以寥慰寂寞。你不也一样吗,做了三个陪伴左右。”
&esp;&esp;识迷懒于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问他:“阁下是否曾在灵引山修行过?拜过危真人为师?”
&esp;&esp;那些词汇似乎需要时间消化,他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浮起一个笑,“乍一听,像上辈子的事。危真人应当和你提起过我吧,我就是那个叛出师门的逆徒,顾镜观。”
&esp;&esp;短短两句话,蕴含的内容真不少。识迷最懂得见风使舵,立刻就如见了至亲一样,一口一个顾师兄叫开了。
&esp;&esp;“我是你的小师妹,解识迷。我曾有一次,听师父提起以前最有天分的弟子,师父说他姓顾,想必就是师兄吧。至于判出师门……师兄,你为何叛出师门?是师父对你不好吗?还是山里岁月寂寞,你待不下去了,才偷偷溜下山的?”
&esp;&esp;她两眼雪亮,对刺探秘辛饶有兴趣。顾镜观便知道,以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师门从来没有作为警示后来者的例子,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
&esp;&esp;轻舒了一口气,十三年过去了,原以为早就已经释怀,但再见同门,才知道这口气一直提着,从未放下。不过说起往事,终归不太愿意面对,他望着面前的女郎,无情无绪地问:“
&esp;&esp;椿日
&esp;&esp;你嫁给了自己亲手制成的偃人,师门可知情?”
&esp;&esp;识迷愣了下,缓缓摇头,“我没有回禀师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esp;&esp;顾镜观发笑,“你不知道师门的头一条门规,就是不得与偃人生情吗?”
&esp;&esp;识迷有点慌,急于辩解:“我没有与偃人生情,这么做有我自己的道理,就算师门怪罪,我也不后悔。”
&esp;&esp;正是后半句话,让顾镜观生出诸多感慨,“不后悔……真的不后悔吗?”
&esp;&esp;灵引山的这一脉,是专做机关术的,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只是入门的小玩意儿。危真人收徒不多,至今也就四人,顾镜观之前有一位大师兄,进山两年就跑了,连半点皮毛都没学成。他之后还有一位,寻死觅活拜入门下,可惜资质平平,五年都学不会驱动术。最后便是这位小师妹,那时他已不在灵引山了,但听说师父收了虞朝的公主为徒,断言她天分极高,今日一试,果然没有看走眼。
&esp;&esp;所以面前的女郎,就是虞朝的龙龛公主,恰好她姓解,姓氏也对上了。饶有兴趣的人变成了他,“你所谓的道理,是报仇复国吗?”
&esp;&esp;一向顶着笑脸的识迷,这次沉寂下来,炽热的愤怒点燃了她的眼睛,“我确实要报仇,但不为复国,是为镇守中都,最后被坑杀的二十万将士。”
&esp;&esp;这些隐情说出来,长久充斥内心的郁塞,也终于得到了纾解。
&esp;&esp;她是在虞朝灭国之后才得知消息的,当日就辞别师父,背起她的机关匣,离开了灵引山。她先回到白玉京,那时城刚破,触目所及全是死人和废墟。龙城里的皇族被清理出去,尸首扔在城外的窑厂,她从死人堆里翻出她的父母,父亲的胸口还插着一支断剑,她把父母安葬后,就提着这支断剑隐藏进了重安城。
&esp;&esp;为什么是重安城?因为那里距离白玉京稍远,可以免受燕军一轮又一轮的战后清剿。她独自一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夜以继日制作偃人和傀儡,她心里憋着一团火,就是这团火,让她一直坚持到现在。
&esp;&esp;十年二十年的蛰伏,她等不及,得想些办法走捷径,助她拿下中都。中都有护城六卫,这些人当初都是攻城的精锐,有了他们,不说掀翻燕朝,让鸠占鹊巢的圣元帝抖上两抖,总是可以的。
&esp;&esp;顾镜观看着她,从她脸上看见了不可逆转的决绝。他吁了口气,问:“你不怕失败吗?单枪匹马和一个国家为敌,胜算有多少?”
&esp;&esp;识迷道:“我只问心迹,不问前程。我如今是个孤女,走一步算一步,自毁又有什么关系,最后让那些燕人知道虞人没有死尽,就是我的胜利。”
&esp;&esp;顾镜观听罢,也赞叹起这小女郎的决心了,“我起先不敢确定你的身份,以为你是贪慕陆悯的权势,才以师门的机关术替他续命,看来是我误会了你。”
&esp;&esp;识迷不是个自苦的人,虽然经历了诸多打击,也没有改变她的脾性。
&esp;&esp;她笑得眉眼弯弯,“师兄没听说吗,安伞节上有前朝阵亡的将领出没。你不知道我那时为了做出相似的五官身量,曾连夜挖开好几座坟。幸好那些燕人把节度使和三位副将另埋了,否则古战场那么大,我就算挖废了双手,也找不到他们。”
&esp;&esp;打趣的语调,说出了剜心的话。顾镜观默然看着她,暗叹这小小的女郎,远比他想象的孤勇。
&esp;&esp;识迷心里惦记的是另一件事,“那日我在扶摇东方设宴,宴上太长公主坠楼,尸首一直未找到,请问师兄,一切是不是你的安排?”
&esp;&esp;已然开诚布公说到了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顾镜观说是,“那个偃人,是我十三年前做成的。原本是为了支使她杀人,可惜要杀的那人死在了战场上,就让她继续留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了。”
&esp;&esp;果然对上了,可见陆悯确实是个敏锐的人,设想的方向竟一点没错。
&esp;&esp;“我与太长公主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就纳闷,她的面貌和年龄不相称,今日求证了师兄,才确信当真有隐情。”她灼灼地望着他又问,“那么坠楼一事,是为了引我查访,必要的时候清理门户吗?”
&esp;&esp;可这话却引得顾镜观苦笑连连,“我一个叛出师门的人,有什么资格清理门户。我只想让你知道收敛,切勿让偃术沦为燕朝君臣手中的玩物。尤其是陆悯,此人当防,就算你嫁了他,最好也别忘初心,更不要弄出什么日久生情来。”
&esp;&esp;这回她倒是一扫玩味,正色对顾镜观道:“师兄放心,我只想借他达成目的。他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偃人,哪里值得我日久生情。”
&esp;&esp;然而顾镜观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喃喃道:“世上的事说不准。你如今轻视他,甚至是恨他,焉知有朝一日他不会让你铭心刻骨,痛彻心扉……”
&esp;&esp;识迷不解地看着他,难以看穿这位叛出师门的师兄,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他的天分那么高,高得足令她仰望,当年若是没有离开灵引山,他的成就,应当不会比师父低吧。
&esp;&esp;“师兄……”她见他出神,轻声唤他,“我今日在鬼市上第一次见到第五海,就被他的精妙折服了。我自觉钻研机关术多年,也算小有所成,但面对第五海,真真是自叹弗如。我的偃人虽也不差,但灵智很难彻底开化,且战力与第五海悬殊,现在回头想想,简直不配自称偃师。”
&esp;&esp;她愁眉苦脸,顾镜观见状一笑,“不要妄自菲薄,你入门才十几年,我呢,至今三十余年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成就必定比我大。且换身的偃术,我到现在都不曾真正尝试过,离开灵引山后只做成两个偃人,一是坠楼的太长公主,另一个是第五海。”
&esp;&esp;识迷道:“光这两个,已经胜过千千万万了。不过我还是没弄明白,你说做了个太长公主,是为了让她杀人,你在世上也有仇家吗?”
&esp;&esp;顾镜观握着杯盏的手指紧了紧,低头说有,“要想道清原委,恐怕得把我的过往,抖落个底朝天了。”
&esp;&esp;识迷终归是个知趣的人,谁还没有些不愿揭开的伤疤,她就算再冒失,也不能逮着人家刨根问底。
&esp;&esp;但人孤寂得太久,其实都有倾诉的欲望,在她低头饮茶的时候,听见他忽地神来一笔,“那个仇家,现在与你有几分关系,是你的家翁,辅国侯陆悬舟。”
&esp;&esp;识迷迷糊了片刻,才明白他所谓的家翁,是陆悯的父亲。
&esp;&esp;早前制作陆空山的时候,她也曾动过心思,想做个陆悬舟的拓本,可惜因不知道其真实的长相,只好就此作罢。没想到过世多年的陆悬舟,居然和顾师兄有一段仇怨,究竟是什么仇,她不便打听,只好充满求知欲地看着他,等他自己主动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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