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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的木轮吱呀作响,每一次颠簸都像是碾在沉既琰的骨头上。
硝烟弥漫的空气中,绥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只是再不见记忆中烟雨朦胧的模样,只剩下元兵铁蹄踏碎弦歌后的死寂。
官道两旁的稻田已成焦土,焚毁的村落间散落着来不及掩埋的尸首。乌鸦成群掠过,留下刺耳的哀鸣。曾经香火鼎盛的城隍庙里,泥塑神像倾颓在泥泞中,头颅滚落一旁,糊满了不知名的污秽。
越靠近城门,景象越是触目惊心。旗杆上悬挂着一排排用石灰简单处理过的头颅,面目扭曲却依稀可辨。
沉既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仿佛连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他看到了曾教授他骑射的禁军副统领,看到了那位总在朝堂上与他父亲据理力争的耿直御史,还有去年还曾与他品茗论诗的京兆尹张大人……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经历过的惨烈。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张脸,仿佛要将这一切刻进骨血里。指甲无声地深陷进囚车的木质栏杆,留下几道泛白的刻痕。
城门口,守城的元兵眼神锐利,入城的庆国百姓面如土色,步履匆匆,不敢抬头。
他想到过许多恰当的词来描述这种场景,可是此刻喉咙像被灰尘堵住,任何词语都显得轻薄。
殿下,您在这炼狱般的城池中吗?殿下您……可还安好?
这个念头如针般刺痛着沉既琰始终保持的冷静。
庆宫一处地牢深处,阴冷潮湿,石壁渗着水珠,空气里混杂着霉味、铁锈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吱呀——哐!”
铁门被推开又重重撞上,声响在逼仄的空间里久久回荡。
韩祈骁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走进来,玄色衣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目光落在囚室内那个身影上——即便衣袍污损,镣铐加身,沉既琰依然脊背挺直地坐在草席上,仿佛身处清雅书斋。
直到韩祈骁站定许久,沉既琰才缓缓抬眼。那目光沉静如水,清而不弱,静而不屈,不见半分当初被夺去书信时的惊恼,更没有因为身陷囹圄而变得焦灼。
韩祈骁下意识的皱眉,这姿态让他无端想起了另一个同样倔强的人,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烧的更旺。
“沉公子倒是安闲。”韩祈骁开口,声音在地牢中显得格外清晰,“这样气定神闲,坐得比我帐里的文士还像模像样。”
沉既琰身形未动,淡然回应:“我既然已经身陷于此,更应该静心以对。燥急无益,唯安其心而已。”
韩祈骁从喉间逸出一声低笑,靴底碾过潮湿的草屑,停在席边。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慢:
“这一路从丹陵到绥阳,想必沉公子看得比本王还清楚。亲眼目睹故国化作焦土,同僚悬首示众,却还能在此静坐。沉公子真是好修养,好定力,实在是一副圣人心肠。”
他刻意顿了顿,让话语中的讥讽在空气中弥漫:“要是城楼上那些不识时务的硬骨头,能有沉公子一半定力,懂得你这样’静心’以对,也不至于让本王杀到手软。”
沉既琰的视线迎上他,不闪不避:
“《道德经》有言:‘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莫非在叁殿下眼中,这遍地荆棘与灾荒之年,也成了值得夸耀的功勋?”
韩祈骁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负手而立,姿态倨傲。
“功勋?何须本王夸耀。两军对垒,强者胜,弱者亡,此乃天道。你庆国兵甲不利,将帅无能,自然只有瓦解冰消的结局。”
“叁殿下口中的胜利,是背弃盟约、奇袭得手的胜利。”沉既琰面色不变,字字如同金石相击。
“我庆国败于无信之举,绝非殿下的堂堂之师。这‘弱者即亡’的说法,我庆国将士实在难以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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