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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有心事,食不知味,草草吃过,应生来报称谢遥进了房便蒙头大睡,已是酣声大作。阿宝道:“看来他是真累了。”想到谢遥为了找她这般辛苦,他若要骂人,自己绝不还口,随他解气就是了,但是绝不能跟他回去。她侧头看了身旁的卢缙一眼,见他正蹙眉看着廊下的灯笼,不知在想什么,暗道:“明年此时,他身边站的是谁?”不觉神伤。
此时天已全黑,城中爆竹齐鸣,家家户户辞旧迎新,共享团圆。院墙外此起彼伏的“噼啪”声,将县衙衬托的愈发冷清。卢缙看了看阿宝,正要问她要不要也去热闹热闹,却见她双目低垂,神情哀伤,一付伤心的模样,较往日凭添了一份娇柔。青丝秀发,婉转蛾眉,他不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莫怕,有我在!”
他鲜少如此主动亲近她,阿宝心头一震,抬头望向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无限情绪,她却看不明白。二人对望片刻,卢缙忽然笑道:“这样傻傻地对眼,我甘拜下风!”说着转过头去,仍是看着廊下,手却未曾放开。
阿宝心中涌上阵阵甜意,悄悄向他靠了靠,他未闪躲,也未说话。阿宝突然泛起泪光,他终于不再逃避了,却是在两人即将分离之时。她用力回握着他,要将他紧紧地握住,放到心里牢牢地收好。
冬夜的寒风在两人身旁盘旋,他们就这样站到了戌时。卢缙看看刻漏,松开阿宝的手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阿宝怅然若失,低声道:“我想守夜……”卢缙柔声劝道:“你累了,去歇着吧,我来替你守。”
阿宝点点头,慢慢走回房。卢缙目送她走远,又独自待了半个时辰,算算阿宝应睡下了,这才缓缓向客房走去。行至门口,原来漆黑的房间突然亮起,房门自内打开,谢遥冷面站在门边道:“终于来了。”
卢缙微微笑道:“三公子在等我吗?”谢遥不答,盯着他看了片刻,闪身让他进来,关上房门,坐在桌边道:“你想说什么?”卢缙正正脸色,对他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欲求娶阿宝!”谢遥未料他这般直接,怔了一瞬,看着他道:“你好大的胆子!”
卢缙不语,谢遥却坐不住了,踱了几步道:“你可知阿宝虽未定亲,却早已定了人家。”卢缙不动声色道:“自古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宝高堂尚在,此事应由他做主。”谢遥道:“言下之意,袁家属意你?”卢缙垂目不语,谢遥眉头紧锁,半晌冷笑道:“难怪你如此有恃无恐!”
卢缙微微躬身道了句不敢,谢遥心中已猜到大半,是以并不震惊。他与谢家诸人不同,并无太多门第之见,平日厮混的人中,既有许崴这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之子,甚至还有江湖草莽。他对卢缙的出身本无偏见,只是恼他欺阿宝年幼,勾引地她神魂颠倒。今日看来,他对阿宝并非无意,只是这心意能有几分便不得而知了。
卢缙静静站在一旁,阿宝与谢遥关系密切,与亲兄妹一般无二,若谢遥执意反对二人婚事,阿宝心中定会难过。他打定主意,无论谢遥如何恶言相向,为了阿宝也要隐忍。
谢遥又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可知道,除了季家,信王苏煦也有意求娶阿宝。”卢缙一愣,谢遥道:“你若娶了阿宝,得罪的不止是谢季两家,还有信王,到时仕途尽毁,只怕袁继宗也保不了你。”卢缙闻言沉默片刻,说道:“我去考科举,不为做官,只是遵从家父之意,阿宝却是我心爱之人。”
谢遥揣摩着他的话,暗暗点头,若他此话是由衷之言,倒是不枉阿宝一片痴心。他早已打探过卢缙的品性,自从他得知阿宝的行踪后,又将卢缙这两年在任上的作为了解一番,内心深处对卢缙为人并无任何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认为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就是:有我在!
☆、二十五、跟我回去
两人对视半晌,心中各有所思,谢遥忽而问道:“袁家已同意了你们的事?”卢缙点点头,谢遥又问道:“你们已定了亲?”心中暗道袁继宗太胡来,若是这般不声不响地给阿宝定了婚事,老太太知道非得气死不可。好在卢缙说道:“已禀告了家父,只等他前往袁家提亲。”当下毫不隐瞒,将袁继宗许婚一事尽数说了。
谢遥松了口气,心道回去定要劝劝袁继宗,先将此事回禀了老太太再说。想了想道:“你若真心待阿宝,袁丞相同意,我自然也无意见,只是若想得到谢家承认却不容易。”卢缙微微笑道:“日久人心自见。”谢遥见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暗暗点头。
卢缙见他面色缓和,知他应已认可自己,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又听他道:“信王那边怕是不好打发。”卢缙正色道:“待亲事定了,他总不能强夺□□。”谢遥突然摇头笑道:“阿宝她爹定是被信王逼得紧了,这才急着要将阿宝的婚事定下来。三个月前,我父亲提及与季家的亲事,他还百般拖延。”又看着卢缙道:“即便如此,阿宝也要先随我回去,待到你们成亲时,我再风风光光地将她送到你们家。”
卢缙未料到他仍要带走阿宝,一时喜忧参半,谢遥不再多说,将他撵了出来,他回到房中哪里还睡得着,长吁短叹直到天明。
次日,阿宝早早便来到客房,谢遥已经起床,正在院中练拳。阿宝倚在廊柱上看着,想起幼时在庐江,谢遥练武时她总在一旁缠着要学,闹得他练不下去,只得改在每日午夜,待她睡着后再习武。
谢遥出了身汗,只觉浑身舒泰,阿宝见他收了势,忙上前道:“三哥昨夜睡的可好?”谢遥睨她一眼,冷哼一声绕过她进了房。阿宝心中忐忑,跟过去道:“我帮你打水梳洗。”说着拿起架上的铜盆便要出去。才走到门口,只听谢遥在身后道:“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阿宝惊地手一松,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回身快步走到谢遥身边,高声道:“我不回去!”谢遥怒道:“由不得你!”阿宝哭着说道:“三哥,你就让我再留些时日吧!卢大哥,卢大哥他就要成亲了……”
谢遥一愣,心道他要成亲你该高兴,哭什么。却听阿宝又哽咽道:“他家中要给他定亲,只等他父亲信到,便令他回去成亲。我……我留不了几日了……”谢遥已完全明白,她并不知道父亲已将她许给卢缙了,心中又气又笑,骂道:“笨蛋!”见她哭得双目通红,心中着实不忍,暗骂卢缙混帐,竟不将此事告诉阿宝,害她在此伤心。
阿宝越哭越伤心,谢遥叹口气道:“莫要再哭了,你爹爹已将你许给他了,只等他家下定了。”阿宝瞬间收声,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又要欺负我,故意戏弄我!”
谢遥笑道:“谁戏弄你了,不信去问卢缙!”阿宝摇头道:“不可能!卢大哥亲口跟我说,他爹爹给他定下了吴郡余氏。”谢遥闻言皱眉道:“卢缙定过亲?你爹知道吗?”阿宝奇道:“我爹爹怎会知道!三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心中笃定谢遥又在耍弄她。
谢遥猛然拍桌站起,冷笑道:“好!好!好个正人君子!”大步向外走去。阿宝傻傻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追出去叫道:“三哥你去哪儿?”她在后院中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谢遥,又往前堂跑去,果见谢遥正在厅中怒视着卢缙。
阿宝忙上前拉着谢遥道:“三哥你怎么了?”谢遥只看着卢缙道:“我问你,你家中是否已给你定了亲?”卢缙一怔,看了阿宝一眼道:“家父确实有此意,只是我已明确拒绝。”阿宝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谢遥又道:“你父亲同意了吗?”卢缙不答,谢遥怒道:“这样你也敢妄谈娶阿宝!?”
阿宝听的一头雾水,看着谢遥,谢遥便将袁继宗许亲一事说给她听。阿宝傻傻地站了半晌,继而大喜,冲到卢缙面前道:“你……你……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又要赶我走?害我伤心这许久!”
卢缙语塞,他想了想,索性如实说道:“父亲至今未有回信,我怕他会不同意,害你空欢喜一场。”阿宝闻言又苦了脸,心道:“卢大哥是个孝子,若他爹爹不同意,他定不敢娶我。”谢遥在旁冷笑道:“空欢喜!既知会空欢喜,为何不把话对阿宝爹爹说明?你这与骗婚何异!还是你想坐享齐人之福?哼哼,只怕你要失望了,我谢家的女儿,几百年来,从未与人共侍一夫!”
他声色俱厉,阿宝只觉心头狂跳,看着卢缙,卢缙握着她的手,对谢遥说道:“阿宝身份高贵,卢氏低微,起先我是有过顾虑,也曾想听从父母之命,所以我才会赶阿宝走。”说着看了阿宝一眼,更加用力地握着她道:“只是我是真心喜爱阿宝,那几日我……我也不比她好过……若说阻力,相对而言,我更怕阿宝家人的反对。幸得袁丞相错爱,愿意将阿宝嫁给我,我这才坚定了决心。从那日起,我便对自己说,此生非她不娶!”
他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对阿宝的感情,阿宝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谢遥却不为所动,冷着脸问道:“若你父亲不同意呢?”卢缙正色道:“无父母之命便是苟合,不容于世,我岂能让阿宝受这等委屈!若父亲不同意,我便苦苦哀求,定要说服他应允。”
谢遥嗤笑道:“若他仍是不同意呢?你还娶阿宝不娶?难道他一日不同意,阿宝便等你一日,他一年不同意,阿宝便等一年,他若十年不同意,阿宝就要白白地等十年不成!?”
卢缙无言,父亲至今没有音信,十之八九是不会同意,父亲为人固执,如何说服他并没有太大把握,若真如谢遥所说,又该怎么办?
阿宝见他看着自己,神情似喜似悲,也用力回握着他,对谢遥道:“三哥你莫要再说了,我喜欢卢大哥,定要与他成亲。若他爹爹不同意,我就跪在他面前求他,一日不成就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我等得!”卢缙大为感动,碍于谢遥,不敢将她拥在怀中,只得深深地望着她。
谢遥见他二人这般,心头火起,对阿宝斥道:“你等得,你外婆也等得不成?谢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孙女儿,竟然要求着别人娶!她疼你一场,你便这样打她的脸?”见二人手仍紧握着,不由怒道:“阿宝现在就随我回去!卢缙你把家中事料理清楚了,再谈求娶!”说罢上前便要拉阿宝。卢缙哪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将阿宝拉到身后,挥掌逼退谢遥。谢遥稍稍后退两步道:“来的好!昨天没打痛快,今日正好领教领教!”说着握手成拳,径直向卢缙面上打来。
卢缙哪里敢真与他动手,见他攻上来,忙侧身避过,带着阿宝向后退了一丈。谢遥一击不中,还要再打,阿宝叫道:“三哥!”谢遥一顿,对阿宝说道:“你出去!”阿宝挣开卢缙的手,挡在他身前道:“我不走!你连我一块儿打吧!”谢遥气道:“你……”已是说不出话来。
三人正在僵持,应生匆匆进来,见状一愣,快步走到卢缙身边道:“公子,方大人说有要事,请您速去大堂。”卢缙点点头,对谢遥道:“三公子,容我先处理公务,稍后再来请罪。”阿宝唯恐落了单,被谢遥抓走,忙道:“我跟你一起去!”卢缙微微皱眉,看了看谢遥,点头应下。二人疾行而去,留谢遥一人在厅中闷气。
方安正在院门处踱步,远远见卢缙过来,忙迎了上去,正欲开口,瞥见阿宝跟在后面,不由迟疑。阿宝极有眼色,对卢缙说道:“我去厨房看看。”卢缙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问道:“何事?”方安附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卢缙勃然变色,问道:“人呢?”方安道:“正在堂上。”说完当先带路。
卢缙随他来到大堂,见一四十余岁农夫装扮的男子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堂中,方安走到他身边道:“这位便是卢大人。”那人就要跪下,卢缙伸手将他止住道:“无需多礼!正事要紧,请将你看到的详细告诉我!”
那农夫局促地搓搓手,连声应着,卢缙引他坐下,示意他快说,他这才说道:“小人叫胡七,世代住在这高阳,小人家中有两亩薄田,就在城外往西五十里的小坡村,小人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方安不耐道:“快说要紧的!谁要听你这些家长里短!”
胡七吓了一跳,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跪下,卢缙忙将他拉住,和气地说道:“胡大哥,咱们先说大事儿,这些有空了再说。”胡七嚅嗫道:“大……大事儿?”卢缙道:“就是你看到的事儿。”
☆、二十六、弄个清楚
胡七连连点头,顺了会儿气说道:“前天,我看快要过年节了,家里还没备柴草,就让我那小儿子去林子里砍些柴回来。他一早去了,过了午时还没回来。”他说着瞄了卢缙一眼,见他正在听,这才又道:“我本来以为小子贪玩,误了时辰,谁知一直等到申时也没见他。我家三代单传,我前头生了两个丫头,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小子,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坐不住了,带了斧子就进山去寻他。”
他喝了口水道:“等我进了林子,天已经黑了。我走得急,没带火把,幸好自小在林子边玩大的,多少还记得路。我沿着外围找了一遍,没看见我儿子,心道难道他贪玩进了深处?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那片林子啊,深得很!我小时候逢下雪天,常有虎狼猛兽从里面出来找食儿,寻常我们也不敢进去。据老人们说,穿过那片林子就是北狄人的地界了。”
卢缙点点头,他便又道:“我提心吊胆地往里走,不敢大声叫,怕惊了那些猛兽。林子又密,看不见天上星,辨不了方向,可我也不能站在那等天亮啊,我家小子还等着我去救呢!我就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突然看到了火光。我心说难道是我那三儿?这样一想我就有劲儿了,拼了命地往那边跑。快到近前我发现不对,那火光不是一个,是密密麻麻无数个!”
“我停下来不敢再走,这半夜三更的,又在深山老林里,能点这么多火的,不是鬼就是妖!我吓得悄悄转身,想往回跑,就听见身后有风声。我也是喜欢打猎的人,知道那是箭射过来的声音,来不及多想一头扑倒在地上。好在地上都是多少年落下的树叶,摔得也不疼,还把我埋了起来。”
“我正想爬起来接着跑,就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喀嚓’、‘喀嚓’的步子很重。我吓坏了,趴在树叶里不敢动,连气儿都不敢喘。那脚步声经过我身边,向前面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有两个人在‘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就这样趴着,直到他们又走远,才敢慢慢站起来,悄悄地往回走。好在我进山的时候怕迷路,在路过的树上都留了记号,我就这么摸索着出了那片林子,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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