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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午二人才回到流云寨,阿宝挣开卢缙的手,向寨门走去,卢缙苦笑着摇摇头,缓步跟上。石墙上的人早已看到他们,未待他们走近,门便打开,迟昱已冲了出来。阿宝迎上他,正要说话,被他往后一拽,拉到了身后,耳边听他厉声道:“狗官,你还敢来!”
卢缙自入仕以来,为县令时清正廉明,为将官时爱兵如子,口碑极佳,何曾被人称呼过“狗官”,不止他愣住了,连阿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无奈地看了看在迟昱身后笑盈盈望着他的阿宝,轻哼一声道:“你叫迟昱?”
迟昱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阿宝,只一眼便呆住了。眼前的大嫂脸上泛着他从未见过的神采,秋波微转,娇艳惊人,目光越过他看着卢缙。他已忘了要说的话,傻傻地看着她,脑中回响着应生的那句“她是我家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卢缙微微皱眉,走上前将阿宝拉到身边,看着迟昱道:“我并无恶意,也不会对你们山寨怎样,我是来找她的。”说罢看了阿宝一眼。迟昱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颤声问道:“大嫂,他……你和他……”阿宝正要说话,卢缙已抢先道:“我是她的未婚夫婿!”迟昱抬起头看着阿宝,见她面色微红却并不否认,心中一片冰凉。
阿宝见他神色不对,问道:“二弟,你怎么了?”想起离开时官兵正在攻寨,紧张地道:“可是哪里受了伤?”说着嗔怪地看着卢缙。卢缙忙道:“应生不会伤人的,我嘱咐过他。”阿宝见迟昱木立在那儿,不由担心,扶着他道:“我们先进去。卢大哥,你回去吧!”
卢缙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阿宝却已转身走了,他只得叹口气,快步追上,将迟昱一架道:“你哪里扶得动他,我帮你!”不待她说话便大步向寨中走去,阿宝在他身后唤他,他也只作不闻。
三人刚进寨门,陈庆等人便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卢缙。阿宝硬着头皮道:“陈大哥,这位卢大……卢将军是我的……一位故人,原先有些误会,如今解开了,他马上就放胡大夫,也不会对山寨不利。”说着看向卢缙,卢缙自然点头应下。陈庆狐疑地收了兵器,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
阿宝十分尴尬,只盼卢缙快走,示意寨中之人扶迟昱进房,对卢缙道:“卢……将军,我已经回来了,您请回吧!”卢缙见她急欲与自己撇清,不禁有些火起,沉声道:“你我多年未见,我还想叙叙旧!”
阿宝面上一红,陈庆此时已当卢缙是那好色之徒,只怕也与谢辽一样,觊觎阿宝美色,意图欺辱于她,如今流云寨已不同往日,怎可再让迟昭的遗孀受此□□,不由腾起熊熊怒火,拔刀相向道:“欺人太甚!”话音未落,人已攻了上去。
阿宝吓了一跳,叫道:“陈大哥,快住手!”卢缙不躲不避,眼见刀锋快到鼻尖,突然伸出手袍袖一卷,陈庆未见他动作,手却麻了,刀已被他卷走,惊得向后退了两步。卢缙一甩袖,“咣当”一声将刀掷在地上,指着阿宝冷冷地说道:“这个女人,也就是你们的大当家,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来此只为寻她!若有人胆敢阻拦,便如此刀!”众人低头看去,那刀已断成数截。
陈庆看向阿宝,低声道:“大当家,他……”阿宝已被这样的卢缙惊到,半晌回过神,歉意地道:“陈大哥,对不住!我骗了你们。”陈庆不由怒道:“你既有未婚夫,为何不明说?为何要骗昭哥?”阿宝低下头不说话,陈庆猛然想起当时是迟昭苦恋阿宝,阿宝却并未对他动情,迟昭临死前说过,是阿宝同情他才与他成亲的,如此说来,自己错怪了阿宝。又想到阿宝为了保住流云寨受了那么多委屈,自悔失言,讷讷道:“大当家,我……”
卢缙见阿宝窘迫不已,不免心疼起来,扬声道:“在下与她失散多年,她于困境中蒙诸位相救,卢某感激不尽,在此谢过!”说着深深行了一礼。阿宝吃惊地看着他,他直起身,握着她的手,看着众人道:“我二人历经磨难,今日重逢,实乃上天眷顾。我本要带她走,她却放心不下流云寨与诸位,唯恐辜负了迟寨主的重托、诸位的信任。我既然是她夫婿,夫妻本是一体,她一日不走,我便在此陪着她,叨扰了诸位,还望见谅!”说着又是一躬。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山风的呼啸,卢缙直起身,见阿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道:“怎么了?”阿宝轻声道:“你不必如此!我是真的怕……”卢缙用力捏了下她的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对陈庆道:“烦劳大管事给我个人,我要给山下部从送封信。”陈庆刚与他交过手,知他武功极高,便是迟昭在世恐也不是对手,寨中无人能敌,他既然要留下,也只得随他,沉着脸令一人随时听命于他。
卢缙问明了阿宝的房间所在,自行前去写信。待他走远,陈庆才道:“大当家,他毕竟是官,留在这里恐怕不妥。”阿宝忧愁地道:“我知道,可是他不听我的。”陈庆沉思片刻道:“大当家,恕我冒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此人既然与你曾有婚约,如今昭哥也不在了,你若……你若另嫁,寨中弟兄绝不会有异议!”
阿宝愣了一下,摇头道:“你不明白,我不能跟他……”陈庆道:“你若不愿,便不能放任他留在寨中。”阿宝道:“我明白,我想办法劝他回去。”陈庆看阿宝对卢缙的态度与对迟昭完全不同,想来对他是有情的,不由暗暗替迟昭不值,不愿再与她多说,告辞离去。
阿宝也慢慢往房中走去,这一夜对她极为震撼,与卢缙重逢她喜忧参半,卢缙的作为又让她感到陌生,记忆中的卢缙温文尔雅,对人谦和有礼,与之相处如沐春风;而如今的他,看似文质彬彬,却不时流露出一股戾气,令人生畏。
她来到房中,卢缙已写好书信,负手站在香案前看着迟昭的牌位,听见她的脚步声回过头,道:“这个放在房里你不害怕?”阿宝摇头道:“昭哥不会害我。”卢缙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迟昭虽然死了,阿宝心里怕是永远忘不了他。他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恨意,为他自己,也为阿宝。
阿宝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变化,稍稍退后两步,卢缙捻了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转过身打量了房间一番道:“你让我住哪里?”阿宝道:“你不是真要留下……吧……”见卢缙沉下眼看着自己,心中一突,道:“东边院子还有空房。”卢缙摇头道:“太远!”阿宝愣住,他又道:“左右都住着谁?”阿宝道:“左边是二弟,右边是乳母带着瑞儿。”卢缙瞄了她一眼,道:“我就住你这儿。”阿宝一惊,忙道:“好,我让给你。”卢缙坐在床边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住在这里。”
☆、六十一、不会放手
阿宝大惊,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行!”卢缙道:“你房间挺大,我在这里支张榻即可。”看着她笑道:“你放心,未行礼前,我不会怎么样。”阿宝只觉面如火烧,半天才道:“让人看到……我……”卢缙道:“谁能说什么!若不是你出了事,咱们如今早就成亲了!”阿宝心道:“我便是不出事,不是嫁给季泓,就是给苏煦弄进宫了,哪里能跟你成亲。”这番话她不敢说出口,只能说道:“你这般强留下来,已很是不妥,我怎么说也是昭哥名义上的妻子,你若住在我这里,寨中兄弟会怎么看我?”
卢缙皱眉道:“若怕他们说闲话,咱们明日就成亲,你随我下山去就是了。”阿宝叹道:“卢大哥,便是没有这流云寨,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一露面,苏煦,谢家,甚至连季家都会找来,到时只怕连累得你不得安宁。”卢缙道:“所以咱们才要马上成亲,断了他们的念头!”阿宝摇头道:“我说了,我是不祥的人,你是武将,刀剑无眼,我会害了你的。”
卢缙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我从不信这些东西!你我从未害过一人,便是真有因果报应,也不会报应到你我身上!”说着要将她抱在怀中,阿宝挣脱开他道:“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若不是这样,爹爹、昭哥、二哥的死又如何解释?”卢缙看着她道:“你爹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迟昭的死是巧合,谢二哥则应是北狄人图谋已久的,你不要全都揽在身上!”
阿宝忽然扑进他怀中道:“卢大哥,你不要逼我!我真的害怕!从前我难过时,想到世上还有一个你,便觉得心里暖暖的。我……我……我情愿你离我远远的,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在这世上便好,这样我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若是连你也……我……”卢缙抱紧她道:“这五年,找你是我唯一的念头,你对我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我不会因为你这些无谓的理由放手的!”
二人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僵持在那里,半晌后卢缙道:“我不逼你成亲,咱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我会等你的。”阿宝道:“可是你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且不说寨中弟兄会说闲话,你身为守将,擅离职守,若被苏煦知道……”卢缙轻笑道:“你若真担心我,便早日随我下山回朔方。”阿宝见他又绕了回来,索性不再说话。
卢缙坚持要住在阿宝房中,阿宝无法,只得令人在隔壁瑞儿屋中另设一榻,自己住过去,将房间让给卢缙,卢缙虽不满意,也未再说什么。
次日,应生便带着十余名亲兵上山,将卢缙日常衣物等送了过来,二人在房中密谈了许久才出来。卢缙又向阿宝要了数间房,供他的亲兵居住,陈庆等人见状,更是恼怒,却碍于阿宝与卢缙,不敢表露。阿宝亦觉十分难堪,卢缙却泰然自若。
应生要回营中,傍晚时便下山,临走前特地来见了阿宝。阿宝请他坐下后,应生道:“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阿宝苦笑,应生道:“我们,包括谢家的人都认为你必死无疑,只有公子说你还活着。”阿宝问道:“他为何那么笃定?”应生叹息道:“我那时以为公子受了刺激魔怔了,不想他竟是对的。他说你若死了,必会回来找他,他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你,所以你定然还在这世上。”
阿宝心中一酸,道:“他不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应生道:“他为了你,有什么不信的!在吴郡时,他几乎找遍了江淮之地,凡庙宇道观定要进去,说是为你祈福。”阿宝犹记当年在高阳时,与卢缙闲聊,曾说起这类话题,卢缙说君子信奉仁义礼智信,忠孝廉悌忍,岂可怪力乱神,言下之意对鬼神之说十分不屑,想不到他竟然为了自己去求神拜佛。
应生见她被感动了,又道:“我原就说过公子是个死心眼儿,他听说你被主上赶走,在吴郡五年也没回过家,还对主上说找不到你便不会娶妻。”阿宝道:“伯父岂不是很生气?”应生点头道:“怎会不气!主上骂公子枉读圣贤书,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忤逆父母,公子只作不闻。”
阿宝微微蹙眉,应生道:“我不知你为何不愿跟公子回去,公子对你是绝不会有半点勉强,但你也要为他考虑考虑。”阿宝将顾虑说了,应生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也是为了公子好,只是你没有见过这五年间的他,若是见了,你便会明白,在他心中,什么也及不上你!”
他还要再说,卢缙已牵着瑞儿从门外进来,乳母一脸惶恐地跟在后面。瑞儿笑嘻嘻地跑到阿宝身边道:“娘娘,叔叔带我飞了!”阿宝抱起他看向卢缙,卢缙却皱眉看着应生道:“怎么还不走?”应生忙躬身退了出去。
看他走了,卢缙才转过脸笑着对阿宝道:“他的纸鸢挂到了树上,我帮他取下来了。这孩子胆子不小,一点也不害怕。”阿宝明白过来,定是他抱着瑞儿上了树,瑞儿才会如此兴奋。她将孩子交到乳母手中道:“春日风大,别在外面玩儿太久。”乳母应下,接过孩子匆匆退下。
卢缙走到案边,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状似不经意地道:“那个迟昱病了?”阿宝点头道:“胡大夫说什么肝气郁结。”卢缙冷笑道:“这是心病!”阿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卢缙道:“听说他与迟昭不是亲兄弟?”阿宝一惊道:“你查过他?”卢缙不答,阿宝追问道:“你为何要查他?”卢缙看着她道:“你身边每一个人的底细我都要知道。”
阿宝只觉那种陌生的感觉又出现了,脱口道:“卢大哥你……你怎么……”见卢缙盯着她看,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恐惧,忙低下头不再说话。卢缙何等精明,见状长叹一声,摸摸她的头道:“阿宝,这个人来历绝不简单,我是怕你被他连累。”
阿宝抬起头道:“你是说二弟?他只是昭哥收养的一个孤儿,能有什么来历?再说我如今又是什么身份,不连累别人便是好事了,还怕被谁连累!”卢缙道:“可能迟昭自己都不知道。”阿宝反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卢缙见她瞪着自己,一双清亮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忽然觉得脑中一热,低下头便吻住她的双唇。阿宝怎料到他会这样,吓得连连后退,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卢缙才放开她,向门外瞟了一眼,轻笑道:“我就是知道。”阿宝愣愣地不知他在说什么,直到他出了门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迟昱的来历。
卢缙毫不掩饰对阿宝的情意,每每令阿宝尴尬万分,迟昱似对卢缙有颇大敌意,见都不愿见他,索性连阿宝也躲着。如此过了几天,这一日,卢缙正在处理应生令人送来的公文,隐隐听见寨门处有喧闹之声,停下笔召来亲兵前去察看。片刻亲兵回来,报称是乌影寨的人来了,正在寨外喝骂。卢缙沉下脸,走到堂前,果然已不见阿宝。
阿宝此时正与陈庆、迟昱等人站在石墙之上,墙外数百乌影寨的人,将寨门团团围住。人群中一个黑脸壮汉远远看到阿宝,对身边人说了句话,一个方脸秃顶的人策马走出人群,对着石墙喊道:“迟昭婆娘,我家寨主来看你了,还不快开门迎接!”阿宝认得这两人,那个黑脸的就是图力度,说话人叫韦日罕。
阿宝没有答话,韦日罕又叫道:“迟昭婆娘,我家寨主听说你那相好的死了,怕你寂寞,翻山越岭的来看你,你怎么还不开门啊!”乌影寨的人轰笑起来。阿宝面色平静,迟昱气的叫道:“闭上你的臭嘴!”韦日罕道:“迟家小哥儿,你冲我吼什么!你家大嫂爬上谢辽的床,给你大哥带绿帽子时,你咋不吼!”
迟昱气得浑身发抖,对阿宝道:“大嫂,我去杀了他!”阿宝忙拉着他道:“不要冲动!只要不出去,他奈何不得咱们。”此时韦日罕又叫道:“迟昭婆娘,你的靠山死了,流云寨迟早是我们的,你若识相,开门投降,跟了我家寨主,也是一桩美事!我家寨主可比谢辽那小白脸强多了!”
墙外众人哈哈大笑,阿宝拿过陈庆手中的弯弓,对准韦日罕射去。她的箭术曾得谢遥指点,准头极好,奈何力气不足,箭飞到韦日罕面前时,被他轻轻一挡,便掉落在地。韦日罕狂笑几声道:“大哥,这可是个泼辣货!够劲儿!”阿宝沉着脸又举起弓,摒足力气,忽觉背后一暖,一人自身后贴上,握着她的手,缓缓将弓拉满。阿宝侧头看去,卢缙正凝神望着墙外,轻声道:“看前面!”
阿宝只觉心定了下来,靠在他身上,看着弯弓被他拉成满月状,耳边听他轻轻说道:“放!”忙松开手,长箭裹着风声直向韦日罕袭去,瞬间钉在了他的脑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脑补一下这个画面,小卢咋样,没让你们失望吧?
☆、六十二、未竟之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韦日罕已应声倒地,蹬了几下腿便气绝身亡。卢缙拿过阿宝手中的弓箭,拍拍她的头道:“失了准头,我想让你射他的嘴,你稍稍高了半分。看着!”阿宝忙看过去,卢缙满意地微微一笑,拉开弓道:“这一箭射左眼!”右手一松,羽箭离弦而去,直奔已乱了阵脚的乌影寨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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