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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窜的不只是他们,几乎每家酒楼茶铺里都可见候榜举子们的身影,一言不合就开文会,这京城里一年到头,就数这几天的文气最盛,几冲斗牛。
三人组甚而遇到了直接在大街上斗起文来的,只要不失控到武斗,巡城的兵丁们也不管,由着他们闹去。
“反正再过几天,你们中的九成都得滚蛋……”
“你说什么?!”
悄声嘀咕的小兵丁冷不防叫一个举子伸手抓住,吓一跳,结巴着道:“我、我没说什么——”
“敢说就要敢当!”那举子大喝一声,“你说再过几天我们都得滚蛋,是也不是?”
这小兵丁大概才当差不久,看着瘦伶伶的,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没什么武人的气势,弱弱地道:“……我没有说都。”
“你这是承认说了!”举子咄咄逼人,“我等好好在做文章,哪里得罪着你了?你要出言诅咒?”
他说话时手一直抓着兵丁的衣襟没放开,小兵丁叫他拎得不舒服,也有点脾气上来了,道:“你们做文章我管不着也没想管,但是你们堵在大街上,挡着路了。”
这一队巡城兵丁的头目原本走在最前,此刻皱了皱眉,走回来道:“这小子才当差,嘴欠了些,相公雅量,别和他计较罢。”
头目知道有些举子难缠,说这话已是示弱了,谁知那举子却不肯罢休:“就是我们一时不妨,占了些街道,他就能诅咒我们全都落榜了?假如我真应了这诅咒,我的前程他赔吗?他赔得起吗?!”
司宜春在旁听着不禁翻了个白眼:“至于吗?训两句得了,这么没完没了有什么意思,一个巡城兵丁还能保你个进士不成。”
苏长越走在外侧,当时与那兵丁擦肩而过,他原不欲管这闲事,因小兵丁的嘴确实欠了些,但见那举人上纲上线到了这地步,忍不住了,出声道:“我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九成,原也没有说错。”
举人怒目瞪他,冷笑:“要你充什么好人?都九成了,和‘都’有什么区别?你这意思,倒是我还冤枉他了不成!”
……
同他斗文的另一边的举子们哄笑起来,同他站在一边的同伴们也面色古怪,终于有一个出了头:“志柏,我们这回应考的有三千多人,照往年看,最终上榜的大约在三百名左右,十取其一,不幸落榜还乡的可不就是九成吗?”
这出头的是个熟人,正是会试那晚接司宜春话要排在他之前的那个举人,三十来岁,名唤甘修杰,南直隶金陵人氏。
那举子脸色一下涨了个通红:“……哼!”
居然赌气甩手便走了。
被晾在当地的甘修杰无奈摊手:“志柏这脾气——好罢,我又得罪了他一回。”
“这等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人,得罪他又怕什么!”司宜春接话。
被这一打岔,文也斗不下去了,两拨人马意已阑珊地分别散去,巡城兵丁们乘势也忙走了。
甘修杰落在最末,向苏长越等三人拱拱手:“告辞了,叫他们拖着我斗文,闹得我现在饭都没吃,我得赶着去祭五脏庙了。”
司宜春忙邀他:“甘兄,我们也正要寻地方吃饭呢,一起便是,我请客!”
甘修杰跟先那帮举子本也不是很熟,犹豫片刻,便欣然应诺,脱离了他们跟苏长越等混到了一起。
四人寻了个酒楼雅座上去,考生们凑到一起,话题绕来绕去总免不了又绕回会试上去了。
司宜春张口就道:“我可比你们都有把握。”
梁开宇鄙视地斜他一眼:“因为你跟文圣许了愿?”
司宜春哈哈拍他的背:“知我者,梁兄也!”
甘修杰笑道:“那看来我的把握也不小了。”
说笑一通,酒菜上来,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更打开了,苏长越敬了甘修杰一杯,谢他先前出面帮腔,谁知甘修杰却苦笑着连连摆手:“唉,不提不提,该我向贤弟道歉才是。才刚那个,是我妻弟,家里的一根独苗,被惯坏了,又加上新近才丧了妻,脾气就更暴躁了些。”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三人明白过来,怪不得甘修杰先和那举子说话的口气不像一般友人。
司宜春的竹箸停了停:“甘兄,我记得似乎你也——?”
甘修杰叹了口气:“对,拙荆三年前便亡故了。”
司宜春是嘴快,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不该戳人家的伤心事,忙道:“逝者已矣,甘兄也不要多想了。待这科考出,金榜题名,想续娶什么样的淑女都行,到时必是否极泰来了。”
“哪里哪里。”甘修杰连连摆手,“先那话不过玩笑,十中取一的几率,我们隶属南榜,这中率又更低,除非文曲星下凡,否则谁敢言自己必中?我已这把年纪,又丧过偶,淑女云云,更是不敢妄想了。”
司宜春诧异道:“甘兄今年不过三十四五,正值壮年,哪里来的这番感叹?便是现在要续弦,从门当户对的人家里找个闺女也不难吧?”
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大了点,然而身上背了举人功名,又不同了,那些待嫁姑娘们找个年岁相配的少年容易,但如何能保证这少年过个十年八年就必定能中举?乡试的难度可一点也不亚于会试,甚至更高,因为其录取比例要更低些。
相比之下,许多人家自然更倾向于找个现成的举子,只是这等美事多半也就想想罢了,因为能走到这一关的算着年纪多半都该成过亲了,这么一来,如甘修杰这般恰巧又丧偶的,正经该挺抢手来着。
甘修杰先叫妻弟甩了脸色,本就有点郁闷,这会再喝了几杯酒,酒入愁肠,醉意来得快,憋不住就把实话说出来了:“唉,不瞒贤弟,我去岁返乡时,倒有人牵线介绍了一家,我与那位姑娘也相看了一面。我心里本来中意,只是人家却似乎不大看得上我,给的回话含糊着,说待我今科考过再说。”
苏长越和司宜春不由面面相觑——他二人情况相似,在婚事上也是要等今科考过的,但他们是不论考过考不过,这亲都是成定了;甘修杰相看的这户人家,流露出来的却是要候他成绩如何,再决定婚事的意思。
讲真,这在女家也许是考验,但就男方的感觉来说,实在是不太好。
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便不同意,说个半截话这么挑拣人算怎么回事呢?
司宜春直肠子,当即就道:“这得是个天仙吧?否则我想不通哪来的这么大脸面。啧,话本里的公主选驸马才能直接往进士里选呢。”
苏长越敬他一杯:“甘兄不必介怀,榜上自有颜如玉。”
梁开宇跟着也敬了一杯:“就是,等甘兄上了皇榜,来提亲的人得踏破了门槛,哪还轮得着那等势利眼。”
甘修杰让他们接二连三安慰得好了些,痛快干了两杯,重新笑道:“说的是,人家既看不上我,我也不必多想了,谁有空闲等他们‘再说’去。托几位吉言,我若真中了,跟他家也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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