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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端午,御花园的榴花红得耀眼。
皇帝素爱设宴,每逢佳节,必召皇亲贵族朝中重臣,携其家眷,共度佳节。
十余岁的宁鸾身着淡黄襦裙,像尾游动的金色锦鲤,在命妇与宫女间穿梭嬉戏。发间那支蝴蝶金钗也随之振翅,仿佛下一瞬便要翩然而起。
与宁鸾交好的公主贵女们常拉她一道玩闹嬉戏,皇子们也爱逗这活泼娇俏的相府千金,常带着糖糕,或是女儿家喜欢的宫样首饰哄她。
宁丞相推杯换盏间谈笑风生,借着宴席的热络气氛不着痕迹地笼络人心。见爱女在满座宾客中言笑从容、如鱼得水,唇边掠过一丝满意的笑。
朝臣们贺过两轮,又有皇子念过祝辞,宫人们依制列队,向太清池中放入火龙船与百盏莲灯。
花灯浮波,逐水飘动,映衬着池中一人余高的竹骨龙船。那火龙船以细竹为骨,两侧龙翼装饰各色纱绢彩纸,在碧绿水面荡漾出阵阵波纹。
正是气氛热烈之时,首领太监乘坐小舟划至湖心,高举火把点燃那火龙船尾羽。只见一道火光从船尾直蹿到船头,池面上顿时流光溢彩,满座惊叹,将宴会气氛推向高潮!
宁鸾看直了眼,欣喜着不住拍掌。可待那阵热闹劲儿过去,吃完席间的糖渍桃片冰酪,她对宴上的喧闹便只剩下倦意。
见无人留意,她身子一偏,像一尾游鱼般,悄悄游进一旁的御花园。
御花园中清净无人,侍从宫人们皆在宴上伺候,此刻顾不上这些花花草草。宁鸾与蝴蝶蜻蜓打闹一番,正是不亦乐乎时,忽然听见墙侧隐约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提起碍事的裙角,爬上墙边假山凹凸不平的石面,宁鸾屏住呼吸,探头向墙檐下望去。
只见几个锦袍少年围聚,正对一个瘦弱身影步步紧逼。那瘦弱影子虽也身着蓝色宫装,细看却与皇子的袍服不同。不仅领口少了金线缝制的云纹,腰间也失了配套的宫制丝绦,通身素净异常。
那蓝衣人衣摆处还沾着几处莫名的灰尘,肩侧更有墨迹晕染开来,像是被人故意染上的。
小宁鸾稍加辨认,锦袍少年中为首那位明黄蟒袍的男子,正是方才在宴上对着火龙船颂念祝辞的太子殿下!
“啪!”却见太子猛然合拢手中折扇,一改方才席间的温和有礼,不住冷笑道:“前几日驳了孤策论的,就是你?”
他偏头挑眉,四皇子瞬间会意,狠狠一脚踹向那瘦弱少年的腰侧。
少年闷哼一声,重重撞上宫墙,半晌未能起身。墙粉簌簌落满肩头,更显得他狼狈非常。
太子轻蔑一笑,信步向前一把攥起他衣领,“程世子,程慎之,你可真是好本事,竟能让章师傅都夸你字字珠玑。”
他五指骤然收紧,将青衣人领口下的脖颈勒出青筋。
“整日里只会讨巧卖乖,不过是一条会哄人的野狗!你这一闹,惹得父皇都训斥孤的策论技不如人,你说,该当何罪?”
程慎之被勒得吃痛,喉结艰难滚动一瞬,勉强看着面前狠厉的太子,神情愈发痛苦。
即便以他的身手,挣脱太子不过瞬息之间。
但在这皇宫里,身份尊卑决定一切。况且那日在尚书房,确实是他逾矩在先。
无非再多挨一顿打罢了。
思索至此,程慎之眼眸低垂,不发一言,只闷头忍受这一切。
但他这般作态落在太子眼中,更是显得不识抬举。
一个边关地区的小小世子,被留在宫中扣押为质,往日里低调度日便也罢了,那日竟还敢在尚书房中大放厥词,胡言乱语!害作为储君的自己,无端遭受父皇斥责,简直是罪该万死!
太子思绪急转,心底更是怒火中烧。他本已打定主意,今日必要程慎之给个明白交代,岂料对方竟真铁了心,要将这“锯嘴葫芦”一当到底!
“装哑巴?在章师傅跟前的那股伶牙俐齿,又丢到哪里去了!”太子怒极反笑,力道一松,猛地将他放开。
程慎之踉跄几步,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他垂首不语,只觉身上狼狈。心知今日并非没有出路,只是闹得难看些罢了。
以太子为首的皇子们,平日与他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皇帝开恩,以“进宫抚养”之名,将他留在太后膝下照看。但太后常年潜心礼佛,诸事只要不闹到惊天动地,都轻易不问不管不出手。
没有权势的人行走在宫中,就连影子也比别人浅薄几分。
程慎之手撑地面勉强坐起,只觉一阵眼冒金星。透过周遭的人影缝隙,他仰面望向刺目的日光,暗自叹出口气。
这宫中果然是处处有耳,遍地皆眼,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耳畔太子的斥骂与众人的讥嘲仍未休止,程慎之却恍惚想起那日的情形……
那天,他将课上布置的策论匆匆交去尚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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