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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魂音贯脑(第1页)

夜色如墨,竹林沉寂。唯有林尘粗重、嘶哑得不似人声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拉扯,如同一个破旧风箱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他瘫软在地,背脊紧贴着那块已然碎裂、尚存一丝余温的奇石,冰冷的石屑硌着他满布的伤口,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存在感。周身被冷汗、血污和泥泞浸透,黏腻而冰冷,仿佛裹着一层浸满绝望的寿衣。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颠覆认知的幻境,并非虚幻的梦境,而是一场真实不虚的灵魂烙印,将他本就濒临溃散的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只留下无尽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震撼。

脑海中,依旧疯狂翻腾着那可怖的景象:无边的尸山血海、崩裂的苍穹、那尊顶天立地、最终却刀断人伤的巨大身影,以及那句如同最终判决又似一线生机般震荡灵魂的怒吼——“道未绝,传承不灭!”这一切是如此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那苍凉古老的气息、那毁天灭地的威能、那最终败亡的不甘,都如同亲历。然而,回归现实,身下是冰冷的土地,周身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一切又显得如此虚幻,让他意识恍惚,分不清此刻是梦是醒,是阴间还是阳世。

他的右手,却近乎本能地、死死地攥着那截断刀。五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尚存的嫩肉中,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勉强维系着即将沉沦的意识。冰凉的触感从粗糙的刀柄不断传来,是此刻他与这个冰冷现实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刀身上,那片因奇异血祭而剥落的锈迹下,露出的暗沉刀体在稀薄的残月光辉下,泛着幽冷、内敛的光泽,不像金属,反倒像吞噬光线的深渊。而那道鲜艳如活物、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的血线,更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不祥,每一次搏动,都仿佛牵动着他微弱的心跳。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在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厘清那幻境与现实交织的乱麻,思索那“传承”二字的含义时——

毫无征兆地!

一道意念,并非通过耳朵鼓膜,而是直接、蛮横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柔软的核心之上,骤然刺入了他毫无防备、千疮百孔的识海最深处!

那绝非任何生灵所能出的声音。它更像是由万千锈蚀了万古的神兵魔刃在虚无中相互刮擦、又夹杂着星辰走向寂灭时出的最后呻吟与时空风暴永恒呼啸的混响,凝聚而成的一种非人音调。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连时间都冻结的绝对零度之境,带着一种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威严,更蕴含着一种仿佛跨越了无尽纪元、见证了太多宇宙生灭与文明兴衰后,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连愤怒都懒得生出的极致疲惫与沧桑。

这恐怖的意念化作清晰无比、字字如冰锥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来自洪荒巨神的灵魂重锤,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狠狠砸在林尘脆弱不堪的灵魂壁垒上,使其摇摇欲坠:

“心——已——沉——沦——死——志——已——决——”

字句冰冷,不带丝毫情感波动,只有最纯粹、最残酷的审视与……一种毫不掩饰的、源自生命层次巨大鸿沟的鄙夷。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简单自然、却又意味着彻底无可救药的事实。

“废——物——蝼——蚁——不——值——一——瞥——”

接下来的字眼,更是如同最终的神谕宣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彻底否定其存在价值的极致蔑视。

“也——配——觊——觎——继——承——吾——之——无——上——道——统?”

最后一句,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冻裂灵魂的嘲弄。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连死亡都显得如此卑微可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林尘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竹林,气温骤降,仿佛瞬间从深秋步入酷寒!空气中弥漫的每一丝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密尖锐的冰晶霜花,簌簌落下,附着在每一片竹叶、每一寸地面,以及林尘的眉毛、梢之上。原本呜咽的夜风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骤然静止,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令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比林尘曾面对过的家族长老、甚至云山宗主的威压,更要恐怖千倍万倍!那是一种生命形态上的绝对差距,是井底之蛙次窥见苍穹浩瀚时的渺小与源自本能的战栗!

林尘手中那截断刀,那道鲜艳搏动的血线,随着这冰冷话音的响起,光芒骤然一亮,如同被唤醒的毒蛇之瞳,随即又迅黯淡下去,明灭不定,仿佛在与这声音的主人进行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共鸣。更让林尘魂飞魄散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无法形容、冰冷到极致的“眼眸”,正穿透了他的皮囊、血脉、骨骼,甚至穿透了他虚弱的灵魂,从某个不可知、不可测、越理解的至高维度,毫无感情、如同观察标本般“注视”着他!这注视,冰冷、锐利,将他从最表层的狼狈皮相,到最深处的意识念头,都看了个通透!在这道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绝对零度的审判台上,连最隐秘的思绪、最不堪的懦弱,都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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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仅仅是残酷审判的开端。

那股冰冷的至高意念并未停止它无情的审视。下一刻,林尘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插入,疯狂搅动,要彻底炸开!无数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暴力撕开的伤口脓血,在他脑海中疯狂喷涌、闪现、翻滚!这些记忆,并非他主动回忆的美好或痛苦,而是被一股蛮横、挑剔的力量强行抽取、翻阅、评估!仿佛有一个至高存在,正以最苛刻的标准,检视着他这失败人生的“残次品”。

他看到了!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家族祠堂内,象征着父母生命的本命玉简同时碎裂,那清脆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幼小的心湖,瞬间的天塌地陷,世界失去所有色彩……

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宗族大殿,云梦瑶那张精致绝伦却冰冷如霜的脸,在众人瞩目下,用那种看待尘埃蝼蚁般的眼神俯视着他,将那份曾代表无限憧憬的烫金婚书,如同丢弃垃圾般掷于他脚下,字字如淬毒的冰锥,刺穿他最后的尊严:“龙凤异途,珠玉不与瓦砾为伍!”

他看到了!演武擂台之上,林峰那张因嫉妒、快意而扭曲狰狞的脸,以及那看似“失手”、实则阴狠毒辣到极致、精准震断他全身经脉、毁他道基的致命一击!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和台下疯狂的哄笑……

他看到了!族内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宣判他“武道根基已毁,此生再难有寸进”时,周围那些族人眼神瞬间从最后一丝虚伪的怜悯,转化为彻底的、看待一件无用药渣般的漠然与厌弃!

他甚至看到了更多、更细碎的屈辱画面……昔日那些曾对他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族人,在他父母陨落、他天才光环消散后,如何迅变脸,冷嘲热讽,如何肆无忌惮地抢夺本该属于他的修炼资源,如何在他忍辱负重时落井下石……

这些他拼命想要遗忘、深埋心底最阴暗角落的屈辱、痛苦、绝望,此刻被一股脑地、粗暴地翻搅出来,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地呈现在那道冰冷至高目光的审视之下。这不是回忆,这是一场公开的、针对他灵魂的、最残酷无情的凌迟处刑!那道意念,正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评估着他经历这一切苦难后的“价值”与“韧性”!

而评估的结果,显然早已注定——心生死志,废物一个,不配传承!

“呃啊——啊啊啊——!”

林尘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嘶嚎,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撕扯、尊严被彻底践踏、最后一点隐私都被无情窥视的极致痛苦。他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痉挛颤抖起来,十指深深插入沾满血污的乱,仿佛想要将那些不堪的记忆碎片,连同这侵入识海的、带来无尽屈辱的冰冷意念一同抠出去,碾碎!

如坠冰窟?不,是比传说中九幽炼狱最底层的玄冰地狱还要寒冷千万倍!那是源自灵魂本源的寒意,是所有希望被彻底掐灭后的死寂,是毕生信仰崩塌后的虚无,再加上被至高存在如同看待垃圾般无情蔑视的极致屈辱,混合酵而成的、针对灵魂的终极酷刑!

他试图挣扎,试图在那片被冻结的识海中呐喊,反驳那道冰冷残酷的声音。他想嘶吼,想告诉它,不是的!不是他想死,是这世道逼他!是那些奸人害他!他曾经努力过,挣扎过,隐忍过!他也曾心怀热血,也曾向往苍穹!但所有的辩解,在那双仿佛洞穿了过去未来、看透了命运长河的“眼眸”面前,在那简单而残酷、直指本质的“废物”定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可怜。

因为,他的确萌生了死志。他的确,在现实连绵不绝的重压下,选择了放弃。他甚至刚刚才试图用一块碎石结束这无望的生命。

在这道仿佛来自宇宙洪荒之初、充满无尽疲惫与绝对威严的魂音贯脑之下,林尘所有的心理防御,所有的尊严伪装,所有残存的坚持,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消融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彻底看穿和否定后的恐惧、痛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源自灵魂不屈本能的……不甘?

断刀上的血线,依旧在那双无形“眼眸”的注视下,明灭不定地搏动着,节奏诡异。它与林尘狂跳欲裂的心脏、与这片被无形恐怖威压彻底冻结的死寂竹林,构成一种诡异而紧张的短暂平衡。

审判,似乎还未结束。或者说,这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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