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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西临走时那道眼神,像根淬了油的细刺,扎在林凡心里拔不掉&bp;——
前几天这老东西还堵在棚子门口,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磨白的布扣,声音尖细得像刮铁皮:
“摆摊也得交管理费,这是规矩。”
伸手就从林凡刚赚的零钱里抽走了三十块。当时笑笑正抱着块草莓味橡皮蹲在旁边,小身子一缩,吓得把脸埋进林凡洗得发皱的蓝衬衫里,指尖还紧紧攥着橡皮的一角,生怕被人抢走。
旁边卖袜子的刘婶偷偷拽了拽林凡的衣角,嘴型比着&bp;“别犟”——&bp;上个月街口有个卖糖葫芦的摊主拒交&bp;“管理费”,转天棚子就被泼了半桶泔水,串好的糖葫芦全裹了馊味,最后只能推着车哭着走了。
后半夜林凡醒过来,窗外的月光漏进棚子,照得地上的水泥缝都清晰可见。
笑笑蜷在他怀里,小脸蛋蹭着他衬衫的衣角,鼻息间还带着傍晚喝的橘子水的甜香,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又想起钱老西那道目光:像暗夜里盯粮囤的老鼠,绿莹莹的光裹着贪劲,直勾勾地盯着他床底藏连环画的木箱&bp;——
去年钱老西就曾趁他去市里进货,偷偷翻过那箱子,还捏着本缺页的《大闹天宫》嗤笑:“这破烂也值当藏?”
当时林凡回来发现木箱被动过,气得攥紧了拳头,却只能把火压在心里&bp;——&bp;他没靠山,惹不起钱老西这种&bp;“地头蛇”。
倒是笑笑病愈后平稳的呼吸,像浸了温水的棉巾,轻轻擦去他眉头上的焦气,却也让他更清醒:这破棚子就是片漏雨的屋檐,连挡风都费劲。
黑皮上周踹门的闷响还在耳边转&bp;——&bp;那天傍晚他正给笑笑煮挂面,清水刚烧开,面条刚下进去,黑皮就带着两个跟班撞了进来。
木板门&bp;“哐当”&bp;一声撞在墙上,震得棚顶的灰都掉下来,锅里的面条洒了半锅,溅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白点。
笑笑攥着小筷子的手都在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黑皮却指着货架上的塑料玩具,吊儿郎当地说:
“借五十块花花,下周还你。”
林凡知道这&bp;“借”&bp;就是肉包子打狗,可他看着黑皮攥着拳头的样子,只能从床板下摸出仅有的四十块,黑皮嫌少,又从货架上抓了个玩偶才走。
钱老西的试探更像慢刀子割肉,今天要&bp;“管理费”,明天说&bp;“卫生费”,后天又编个&bp;“治安费”&bp;的由头,每次十块二十块,积少成多也不是小数目。
这些不过是先头雨,要是再缩着不挪窝,迟早要被这些麻烦淹了&bp;——&bp;他见过有摊主被这些人缠得没法,最后只能收拾东西回老家,连本钱都没赚回来。
月光从筒子楼的破窗棂漏进来,碎成一地银渣,落在桌上的硬壳笔记本上。
这本子是他去年在废品站淘的,封面还印着&bp;“国营百货公司”&bp;的旧标,边角磨得发毛,他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次。
林凡轻轻摸着笑笑温热的额头,指尖蹭过她柔软的胎发,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坐在煤油灯旁。
灯芯&bp;“噼啪”&bp;炸了个小火星,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个晃荡的剪影。
翻开笔记本,前几页记满了进货清单,字迹挤得满满当当,连页边空白处都写满了备注:
“AD&bp;钙奶&bp;20&bp;板(每板&bp;4.5&bp;元,共&bp;90&bp;元,批发商老李说下月可能涨&bp;5&bp;毛,得提前囤),橡皮&bp;50&bp;块(每块&bp;0.3&bp;元,共&bp;15&bp;元,其中草莓味&bp;20&bp;块、橘子味&bp;15&bp;块、薄荷味&bp;15&bp;块,上次草莓味卖得最快,下次多进&bp;10&bp;块)”;
还有连环画的版本标注,一笔一画都透着仔细:
“1962《三打白骨精》缺封底(收于东街老李头,5&bp;元,老李说这版存世少,以后可能值钱),1973《哪吒闹海》全页(收于废品站,2&bp;元,封面有点潮,已经晒过了),1978《葫芦兄弟》(收于赶集时的老农,3&bp;元,内页完整,就是边角有点卷)”。
翻到最后一页,是&bp;“长远愿景”&bp;四个歪歪扭扭的字,下面画了个小房子,房檐上翘着两个小角,房子旁添了个圆滚滚的小太阳,铅笔印子都快磨平了&bp;——
他没事就会摸一摸这画,连纸都被摸得发毛。旁边注着一行小字:
“给笑笑一个不漏雨的家&bp;——1997.10.5,笑笑满周岁”。
那天他特意给笑笑买了个鸡蛋,煮得嫩嫩的,剥了壳喂给她,笑笑吃得满脸都是,还伸手抓他的脸,笑得咯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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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反复划过那行日期,又摸出压在本子下的存折&bp;——&bp;深蓝色的封皮磨出了毛边,是县农业银行的老款存折,第一页还贴着他泛黄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他比现在瘦,眼神却一样亮。
翻开一看,四万七千二百元的数字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光,末尾的&bp;“2”&bp;字被水浸过,边缘有点模糊&bp;——&bp;那是上次下雨棚子漏雨,他慌忙把存折往怀里塞,还是沾了点雨水。
指尖能触到印钞时的细微纹路,像捧着块烫手又舍不得放下的暖玉。
这钱来得太不容易:有他在街角摆三个月地摊攒的一千二,每天早上五点就出摊,晚上十点才收,冬天冻得手都握不住零钱,夏天晒得脱皮;
有卖祖传的半块玉佩得的三千,那玉佩是他妈留给他的,上面刻着朵莲花,他犹豫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咬着牙卖给了县城的古玩店;
更多的是这两年省吃俭用抠出来的&bp;——&bp;每天早饭就啃半个凉馒头,中午在批发市场啃自带的咸菜饼,连五毛钱一碗的豆腐脑都舍不得买;
笑笑的衣服都是捡邻居家孩子穿小的,洗得发白了还补着补丁,唯一一件新的是去年过年买的小红袄,到现在还叠在箱子底,舍不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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