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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苏晚晴穿的红裙子是的确良面料,上面印着小黄花,现在早褪成了淡粉,边角卷得跟晒蔫的波浪菊似的;
她挽着他的胳膊,左手腕上还戴着块上海牌手表,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
满月照里,笑笑裹着苏晚晴织的宝蓝毛衣,袖口还有个没拆掉的小毛线球,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角;
苏晚晴低头抱着她,笑得露出俩尖尖的小虎牙,阳光从照相馆的小窗透进来,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连细绒毛都看得见。
照片背后还用圆珠笔写着&bp;“1990&bp;年&bp;10&bp;月&bp;25&bp;日,笑笑满月”,字迹是苏晚晴的,比后来寄信的字工整多了。
看着照片上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却陌生的面容,林凡心里跟打翻了洗照片的药水瓶似的&bp;——&bp;显影液的酸涩、定影液的微苦,混着回忆翻上来,酸得他鼻子发紧,涩得舌头都木了。
怨恨吗?
肯定有&bp;——&bp;当年她走的时候连句正经话都没留,只在枕头底下压了张纸条:
“我去南方挣钱,等我回来”,让他一个人扛着带娃的苦。
去年冬天,他晚上给笑笑洗尿布,井水冰得手疼,洗完还要织毛衣,手冻得裂口子,渗出血珠,只能涂蛤蜊油,那油咸咸的,涂了还是疼,他都没敢跟人说句苦。
镇上王婶子还背后嚼舌根:“林凡一个大男人带娃,孩子都快养歪了,连辫子都扎不好。”&bp;他当时听见了,也只能装作没听见,转身给笑笑扎了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
但更多的是无奈,1993&bp;年的小镇,男人带娃本就遭人议论,他白天守着照相馆修相机、冲照片,有时候忙到中午都顾不上吃饭,只能啃块干馒头;
晚上还要给笑笑讲故事,她每次都要听《小红帽》,听到&bp;“大灰狼被杀死”&bp;才肯睡。
现在又冒出这么个神秘女人,他要是不弄清楚,笑笑的童年怕是要一直被&bp;“妈妈去哪儿了”&bp;这个问题缠着,每次看见别的小朋友拉着妈妈的手买冰棍,她都要躲在他身后,小手指抠着他的衣角,不说话。
他不能再等了。
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苏晚晴,不管她是想抢孩子还是单纯想看看,他都得当面问清楚&bp;——
总不能让笑笑每次路过棉纺厂幼儿园,都盯着那个蓝色滑梯发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问他&bp;“妈妈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滑滑梯”。
晚上,林凡给笑笑洗完脚,她的小脚丫还沾着点香皂沫,是供销社卖的&bp;“蜂花”&bp;香皂,一块五毛钱。
他把她抱到小床上,给她盖好那床印着米老鼠的小被子&bp;——&bp;这图案去年才从广州传过来,他托跑货运的老李带了半个月才拿到,三十五块钱,当时心疼了好几天。
笑笑宝贝得不行,睡觉都要攥着被角,米老鼠的耳朵都快被她攥得起球了。等听见里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像小风吹过树叶,他才走到外屋。
外屋的灯泡是&bp;15&bp;瓦的,昏黄的光照着修相机的桌子,上面摆着螺丝刀、镊子,还有半瓶酒精。
王猛正趴在桌上修一台老上海牌照相机,他跟着林凡三年了,从&bp;18&bp;岁到&bp;21&bp;岁,当初还是个连胶卷都装不好的毛头小子,现在连海鸥&bp;DF&bp;的快门弹簧坏了都能修&bp;——
用细铁丝弯个小勾代替,比原装的还耐用。林凡走到他身边,郑重其事地说:
“猛子,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时间不定,短则三五天,长则说不定得去趟南方。
你跟我三年了,店里的胶卷进货价、相机修理的门道你都门清&bp;——&bp;柯达&bp;old&bp;200&bp;进八块五,卖十二块;
修快门弹簧得用&bp;0.5&bp;毫米的细铁丝。”&bp;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笑笑早上要喝俩煮鸡蛋,不能放糖,放了就吐&bp;——
去年有次放了点糖,她吐了一地,还哭了半天;晚上睡觉要听《黑猫警长》的磁带,磁带封面磨掉了,只剩‘黑猫’俩字,
你别给她放成《葫芦娃》,她不爱听那个,一听就闹。店里和笑笑,就彻底交给你了。”
王猛手里的螺丝刀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林凡,又瞅了瞅里屋笑笑的小床,床帘上还挂着个布娃娃,是林凡用碎布缝的。
他咧嘴笑出两排白牙,手里的螺丝刀还转了个圈,在灯光下闪了下:“放心吧林哥!我保证把笑笑喂得跟小猪似的,圆滚滚的,每天给她扎辫子,肯定比你扎得好!”
他拍了拍胸脯,“店里的生意也耽误不了,张师傅他们来冲照片,我都能应付&bp;——&bp;显影液兑多少水,定影要几分钟,我都记着呢。
就是你要是真找着苏姐,可别跟她吵架&bp;——&bp;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是穿
;喇叭裤的女人,心思更细,好好跟她唠唠,说不定事儿就顺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这是我这个月的零花钱,你带着路上买水喝,别省着。”
1993&bp;年的冬夜,巷口&bp;“林凡杂货店”&bp;的灯泡在寒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雪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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