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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1963年1月15日
台北新店七张
田之雄这几天像个木偶一般让人搬来搬去,前天,举行授勋仪式,昨天,又被叶翔和沈岳拉去与“国家安全局”及“中二组”的头头见面,好在他了解台湾内部各情报机构矛盾重重,回答问题都是一带而过,这让情报局的头头叶翔和沈岳很满意。心里还有一根弦始终绷着,弄得他疲惫不堪,故而昨晚他早早便睡下了。
早晨7点,生物钟准时把他唤醒。田之雄静静躺在床上,把他来台北后的一个个情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嗯,举止应对应该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他预感到接下来的几天,很可能要面对敌人的审查甚至拷问,这让他常常想起他的师父跟他一圈一圈围着操场散步的谆谆嘱咐。
田佩瑜跟着站长回香港了,早餐只有他跟莫之英、齐科长一起吃,可今天却没有看见莫之英。他问齐科长,齐科长只是含糊地回答,莫之英昨晚就去总部了,一直没回。田之雄心里明白,一定是总部已经启动审查程序,找莫之英详细询问他们在大陆出逃的细节,以两相印证,接下来,可能马上就要找他了。
果然,刚吃完早餐,局里就来车接他了。车去的地方并不是局本部,而是一直开往郊外,透过车窗田之雄看到“新店”、“七张”的道路指示牌。车窗外的风景像极了他家乡的景象,一样的芒果树、一样的稻田,一样破旧的民居。
车子最后停在一个偏僻的院落,这里看起来以前像是一所学校,有教室、有宿舍,还有个小操场。门口没有任何标志,只是两边的院墙上同样刷着“勿忘在莒”、“庄敬自强”的大字标语。
下车时,田之雄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偷偷在地上捡了个尖锐的小石子揣进口袋。
田之雄被带到一排平房中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坐着三个男人,三张课桌呈“品”字形围坐在一把空椅子,显然这把空椅子是为他准备的。田之雄满不在乎地坐下,略略打量了一下那三个人。
正对着自己的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衣着干净整洁,神情淡漠,静静地抽着烟,翻看着一叠材料。他看出,其中一份正是自己在香港写好交给丁守拙的那一份;左边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显然是个记录员,规规矩矩地坐着,桌上一叠空白信笺;右手边的男人身材魁梧,紧绷着脸,目光毫无顾忌上下打量着他,显得面相凶恶。
见田之雄在椅子上坐下,长相斯文的男子,放下手里的材料,笑眯眯地说:“田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谷,你可以叫我谷组长。对你的高尚义举,我们深为敬佩。也请你不要介意,我们不是审讯,只是履行你加入国防部情报局的必要程序,同时随便聊聊,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田之雄灵机一动脱口而出:“谷组长,我可没想过加入你们情报局啊,坦率地说,我不恨共产党,但也并不热爱国民党,我只是想过安安稳稳的好日子,说我的行为高尚是抬举我了。”
这一不按牌理出牌的回答显然出乎谷组长的意料,竟让他一时语塞,但很快他就掩饰住了尴尬,开始锐利的反击:
“田先生自谦了,你在那边的情报机构工作了十几年,熟悉那边的情况,精明干练,可是深得本局叶局座和沈副座的青睐,对你寄予很高的期望呢;再说,你克服万难,冒死偷渡,仅仅是为了过个小日子,这恐怕很难服人吧?”
田之雄不在意地答道:“我那是为了救英哥而临时起意而越境的,英哥与我从小相依为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当时我只是想把他送到边境便返回的,是英哥劝说了我。不信你们可以去问莫之英。”
谷组长点点头:“莫之英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况。田先生,你看啊,自从你抵台以来,国府对你多么重视,对你授勋、授衔,还赠金千两,勉励有加,风光无限,希望你加入到我们的伟业中来,你可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田之雄一脸无辜:“可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在香港也是这么跟丁站长和莫之英说的,他们都肯定地说能想办法把我的家人从大陆接出来。当然,赴台以来,给了我很高的奖励和荣誉,长官们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的。”
谷组长眼珠转了转:“我很欣赏你的坦率,也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做不了主,可以代你向上峰报告。这样吧,咱们放松一下,聊点别的。”
田之雄心里偷笑,又想起了他的师父于鼎对他的叮嘱:掌握谈话主动权,他知道他已经赢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
接下来,谷组长就像拉家常一样,与田之雄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从家乡特产沙井鲜蚝观澜狗肉到南拳门派、从港九大队抗日到粤剧红线女、从育儿知识到广东女人的煲汤绝技,如果光听内容,还以为是两个在火车上偶遇的人在聊天吹牛打时间呢。聊到高兴,谷组长甚至脱下外套,跟田之雄比划起南拳的招式,还力邀田之雄打了一套,对他自幼得到真传的南拳功夫赞叹不已。
田之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这融洽海聊的背后,其实是对手在通过他对细节的描述来佐证莫之英和他提供材料的准确度以及从他的成长环境来判断他的性格养成。饶是如此,他还是从心里出赞叹,谷组长知识面之广博,对材料研读之细致,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不可小觑!
这一聊竟聊了一整天,恍惚间两人仿佛产生了相见恨晚的感觉。晚上吃饭时,小餐厅的方桌上摆好了辣子鸡丁、湖南小炒肉、香辣鱼干、生灼广东菜心几个家常菜。
细心的谷组长语带歉意解释道:“这里原本是情报局干部训练班的培训地点,学员中以湖南、四川、湖北人居多,爱吃辣,食堂的大师父也是我的老乡—湖南人,习惯做川湘口味。咱们聊得开心,竟忘了提醒大师傅田先生是老广,不太能吃辣的。这盘广东菜心还是我让他加的,田先生多包涵。”
田之雄忙回答:“让谷组长费心了,我也是能吃一点辣的,不过与您这个湖南人相比,我甘拜下风。”心里却暗暗叹服谷组长的细心。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谷组长:“田先生,聊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我还有事要回局里一趟。”又转脸对书记员说:“带田先生去他的宿舍。”
田之雄忙说:“我想在院里散散步,可以吗?”
“你请自便,不过,这里地处偏僻,外面路上又没有路灯,你千万不可出这个院子,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田之雄故意说:“我来了几天了,从没人跟我长聊,说的都是些场面上的应酬话,都快把我憋死了。今天有幸与谷组长深入交流,真是畅快,谷组长知识广博令我相见恨晚;这么晚还要勤奋工作,更令田某钦佩。”
本以为几句恭维话能让谷组长喜笑颜开,没承想,谷组长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兀自离开,让田之雄讨了个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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