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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踱步回去推开门,李果坐床上对着一张纸条发呆,顾宝宁走到他身后,想他应该翻着了那张纸条,“你妈给你留什么了?”
李果缓缓地那张纸条递到了顾宝宁眼前,顾宝宁眼前晃着一片白,老式信纸上是一条长长的……铅笔痕,再无其他。
顾宝宁严肃又认真,蹲在他身前问最后一遍,“你手头那些举报材料拿给我看看,所有。”
百梦工厂这些人不对劲,虽然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但顾宝宁觉得这王兴福古怪,他们盯着李果他妈做什么?
甚至人死了还要先去把东西收拾回来,检查了才安心?
李果安静了半会儿,从床下掏出了一个鞋盒,“你看不完,挺多的。”
顾宝宁不急,掂了掂厚厚一沓,“一晚上总能看完。”
李果按照时间依次整理好了所有的材料,最早的两页是百梦村未拆迁前的照片,以及村民一览。
他翻了一页,随口问了问:“头一回闹事是谁领的头?”
李果的回忆很久远,但清晰无比,“周叔叔。”——周桂芬他老公。
“他和我爸是一块儿跑长途的,厂里头的货有专人拉,但年前年后总是忙得找不着人,厂长就会喊他们回来帮忙出几次车。”高速路上一场大雾,李果他爸死了,周桂芬他男人没了一条腿。
看病得花钱,可是百梦村的人没钱,他们的钱还吊在中发地产里头拿不出来,没了一条腿的周康坐着轮椅去当了一回刁民,讨要一笔曾经许诺的“一百万。”
不给自然是不可能的,一百多户人家气势汹汹地站在公司门口拉横幅,中发地产怎么也得给好好应付了。
于是百梦村的老弱病残住进了延年康复中心,李果指给顾宝宁看这些年陆续住进去的老人,他都有名单记录在案:“咱们村的人住进去不收钱,从每个人那一百万里头扣,可没有一个剩着钱出来的。”
顾宝宁简直晕过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还能有这么谋财害命的事情?
他不可思议把那些资料放在一边,“怎么就同意了?你们也没人提出些意见?”
李果有些难办的样子,回得也踌躇:“最早拆迁那会儿,钱本来也是厂长替咱们谈出来的,事情闹得收不了手,王叔走路上还被抡了一砖头,头破血流……咱们大家伙儿都是邻里邻居,看他犯难也遭罪,就签同意书了。”
那同意书呢?
——又和合同一块儿交给王兴福锁着了。
顾宝宁一脑袋官司,真服了,简直比李果他妈那张遗书还令人摸不着头脑,缠成一团乱麻。
李果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桌上那张白纸,对顾宝宁无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她握不住笔了,”说完他拿着纸依依不舍,看了又看,翻了又翻,“明儿我把这张纸一起烧了……她没写完,省得她惦记我。”
信纸上有泪,湮湿了一滴,他想水都没喝一口怎么就有流不完的泪?
顾宝宁背着光裹着一层月色看他的脸,“留着吧,李果,你该睡了。”
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顾宝宁曲着腿坐在那张小床上点着那条戛然而止的铅笔痕,它蜿蜒曲折、不知从何处起、不知向何处归。
“这是你妈要你走的路,她在天上看着你,只希望你睡个好觉。”
李果趴在枕头上,他不累,整个人像是被一根铁棍从头穿到了脚跟,没法儿闭上眼睛,一闭上心里就哆嗦,颇有些害怕。
顾宝宁坐他边上,拿着电话要打给汤晓茹,他对李果竖起手指:“别出声,你听着听着就能睡着。”
电话里顾宝宁和汤晓茹聊生日摆在哪儿?家里头自然是一场,外头听说汤问程找了个高尔夫庄园,要玩“夺金”。
人多,有彩头,图个吉利。
汤晓茹照例高高兴兴地和他谈起那天要穿什么行头,说托人买回来一枚胸针,嵌着翡翠,色极浓,不是女款,“我瞧着欢喜,很别致,四四方方的添点正气,你压得住。”
他们俩戴一套,顾宝宁问了问什么价钱,有没有汤问程给自己放的那一场烟花贵?
“不贵可不收,奶奶。”
汤晓茹笑得开怀,就喜欢他这种拿腔拿调的撒娇模样,说:“给你的,自然是顶顶好。”
顾宝宁忽地愁了,想:是,汤问程,自然是最好。
忽闪忽闪的眼睫,顾宝宁说想你,爱你,早些睡吧老太太,晚睡可不漂亮。
把老太太哄完之后,枕头上的李果已经筋疲力尽地,在顾宝宁的絮语声中睡了过去……
这是汤问程的习惯,从前哄自己睡觉的时候汤问程就在边上给奶奶打电话,或者开个很长的会。顾宝宁往往睡得很快,因为闭上眼睛听见人声才不害怕,知道自己有人陪。
他在这一刻想念汤问程,才分开几个小时,思念又插着翅膀飞了过去。
于是他站在窗边给想念的人发消息:——刚哄完李果睡觉,晚上还得补作业。
他拍了那沓材料给汤问程看,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晚睡会变丑,不好看。
汤问程消息回得很快:——给你看了原件?
顾宝宁冷哼,心想汤问程这关心的事情也太离奇,还不趁着这儿亲亲抱抱举高高?
只是比汤问程的啵啵来的更早的是下一条消息:
——烧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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