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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在雕花龙首上,舆顶的华盖飘飘,遮住了当空的太阳。她偏过头看了上官照一眼,“阿照。”
上官照抬头向她一笑,“臣恭喜陛下。”
扶微的唇勾起来,垂下手去,同他轻轻握了一下。
她回到东宫,知道三公九卿会去明光殿侯她,她却并没有打算出面。让他们去等着好了,这些年来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活动的天子印玺,他们需要时她就得出现,凭什么?
她在帐幄里坐着,难得有闲心翻看起闲书来,可是没过多久就听见建业回禀,说丞相来谒见主公了。
想必还不死心吧!她放下卷轴起身,拂了拂衣襟走出路寝2。他在乐城殿里,背身向内而立,并没有摆出迎接她的姿态。她脚下微缓了缓,那风流的身段,即便只是背影也直叩心门。可是他寡情,成不了情人便成死敌,这就是他们的路。
她迈进殿门,淡声问:“相父怎不返回官署?”
丞相转过身来,一双骄矜的眼睛,行止却很弘雅,“臣是来结韩嫣案的。”从袖中掏出简牍呈上去,“韩嫣已画押,称自己是受赵王源珩指使,与他人无尤。”
扶微有些惊讶,明知道这案子没有那么简单,他现在匆匆结案,想必有他的目的。可是他不说,她难以猜透。她疑惑地打量他,他的视线却落在了她身后的上官照身上。
“侍中今日气色不佳。”他啧啧道,“请问侍中,昨夜在哪处高乐?”
上官照不卑不亢,拱手道:“某夜巡宫城,直至天亮方才稍歇。”
他哦了声,寡淡地轻笑,“侍中真是辛苦,天亮方歇息,此刻却又随侍陛下左右,长此以往,怕身上受不住吧!好在练武之人,身板结实……”边说着,边将手扣在他臂上,“若非如此,如何保陛下万无一失,可是么?”
分明那么和煦的话,手上却使了极大的力。上官照知道他是武将出身,当初领京畿军务,戎马倥偬少年有为。后来转而摄理政务,身份也是高高在上不容攀摘,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和他交手。然而从他现在的臂力上来看,他的修为没有荒废,伤口经他一握,立刻入骨三分,痛得他几乎要虚脱。他咬牙挺住,感觉血从袖笼里汩汩流下来,幸好有甲胄束缚,不至于滴落到地上。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他勉强笑了笑,“相国谬赞了,某忠君之心昭昭如日月,这点皮肉上的消耗,算得了什么。”
丞相笑意更盛,眉目顾盼,令人惊艳丛生。
“甚好,孤最欣赏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复又不怀好意地在原处拍了两下,“若有用得上孤的地方,孤的大门,随时向侍中敞开。”
他这回真是大笑而出了,扶微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察觉出他们之间的暗涌激荡,却完全不知道事情从何而起。丞相走了,她纳罕蹙起眉,“他此来究竟是什么目的?”边说边回头,才发现上官照脸色苍白,鬓发都被冷汗浸湿了。她大惊,“怎么了……”
话没说完,他就瘫倒下来,没有了知觉。
第30章
众人大惊,扶微几乎吓得手足无措,还是斛律普照进来,连拖带抱将他送进了侧殿的长榻上。
大家不知他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唯恐甲胄太重压迫到他,急急忙忙将他的兜鍪和披膊解下来。待那些铁甲都卸完了,才发现他的朱色直裾已经被血染成黑色了。
扶微的脑子里乱得嗡嗡响,不停回头追问建业,侍医来了没有。建业站在门上往远处看,终于见直道上跑得衣帽不整的太医院属官,大喊道:“来了、来了……”排开众人,将侍医送到了病榻前。
看来伤得不轻,衣裳是不能脱了,便请金剪把袖子剪了下来。扶微站在一旁看,除去袖管后才看清底下的伤,伤口并不长,边缘皮肉却呈黑色。侍医按了按,那模样就像摁在瓦当上一样,连回弹的反应都没有。
她惶然看普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斛律拧眉,若说不知情,摇头的速度又略慢,只道:“主公莫急,待侍医看过再说。”
然后便是大大小小的银针上阵,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位。血渐渐止住了,才发现伤处的切口不整齐,看上去有些狰狞。
怎么会这样,先前不还好好的吗?她慌乱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勉力镇定下来,弯腰轻声喊他,“侍中,听得见朕叫你吗?”
上官照仍旧未醒,冷汗滚滚而下,跪在一旁的中黄门不停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完。扶微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大概这事和丞相不无关系。他先前说了这样一堆没头没脑的话,和平时的惜字如金大相径庭。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他是来示威的,一次又一次不将她放在眼里,怎不叫人生恨!
她握紧了拳问侍医,“上官侍中的伤怎么样?”
侍医擦了擦额上的汗,起身长揖,“臣暂且为侍中止住了血,回头开些解热散瘀的药。然……臣触伤口,邪气凝结,僵而不化,恐怕……”
“有毒么?”她看了眼阿照的脸,心头瑟瑟颤抖起来。
侍医犹豫了下道是,“陛下请看,侍中伤得并不深,这种伤口对习武之人来说,无非是忍些痛罢了,性命定然是无虞的。可现在……还请陛下定夺。”
她木然站着,顿了顿问:“可有解毒的良方?”
侍医摇头,“天下毒有千万种,并不能断定是哪一种。若胡乱用药,不得章法便会适得其反,想要除根,终得找到下毒之人。”
斛律普照急起来,“主公,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她也不知道。回身看榻上人,喃喃道:“等他醒了,再议对策吧!”
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绪料理政务。她在他榻前守了很久,自言自语着:“阿照,我在这世上能依靠的人不多,算来算去,一心为我的只有你。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否则叫我怎么办呢。”
少帝的话,其实他都听得见,他心里也着急,只是苦于掀不开眼皮。昨晚那支箭,确实来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防御。原以为见血了也没什么,不过小伤罢了,谁知后半夜逐渐开始发热发痒,到了今早那处皮肉就像死了一样,他才意识到,大概是着了燕相如的道了。
就这样死了吗?死了也放不下少帝啊!这些年在武陵,酒肉朋友交了不少,可都是泛泛之交,没有一个直达心底。他是他自小伴着长起来的,他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皇帝,在他心里他永远是需要保护的兄弟,即便有朝一日为他肝脑涂地,他也无怨无悔。
姓燕的做事委实狠,如果不是刚才的雪上加霜,或者他还能坚持下来想办法为自己解毒。现在弄得这么狼狈,惊着圣驾了……
“阿照,你要不要喝水?”少帝趴在他枕边问,“我喂你喝一点儿。”
他转身走开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一挣,从无边的黑暗里挣了出来,惨然唤了声陛下,“臣有罪。”
她见他醒了惊喜不已,忙放下茶盏过来安慰他,“你怎么总说自己有罪,都叫人害成这样了,何罪之有?”
他摇摇头,“这回臣是真的有罪。”于是把昨夜经过详细说了,愧怍道,“臣潜入皇后宅邸,犯了大不敬之罪。”
扶微听得发怔,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捉奸吗?他认为丞相和皇后有染,为了确保皇室血统不被混淆,想去拿住他们通奸的证据?这个老友,真是耿直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扶微别过脸轻笑,心头却不由钝痛,“阿照,皇后和丞相永远不会通奸的,是你多虑了。”他还要说什么,她将他的身子往下压了压,“你别动,我去想办法,替你把解药要回来。”
他不愿她去求丞相,急急道:“眼下正是任命尚书令的紧要关头,陛下不要为了臣功亏一篑。”
可是丞相不就是在这里等着她吗,难怪他会爽快地答应让出审阅奏疏的大权,还是心里有了把握,笃定自己不会输。
“你昨晚是在皇后宅被伤的,或者不止丞相有解药呢。”她安抚他,“好好躺着,别乱动,一切有我。只要能救你……逼不得已时,一个尚书令的衔儿而已,给他便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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