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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她以盲女的模样,混在遍是凡人的人间里,乐此不疲。
“父王残识无神通护身,而你偏偏又为他在赤戎的神识招了魂,引了路,这种办法一旦中断,小小一片残识也可牵连父王的全部神魂……你也不必如此看我,父王可不是我杀的,是你们寄予厚望的那个东西,”青峨露出无辜的神情,“是她碾碎了父王的神魂。”
而她,只不过送了那东西一程而已。
黑炻心中森寒,他到今日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看懂过他一直守护的圣女,哪怕是他日日守在她身边,也全然不知她心中竟然有那么多的算计。
黑炻心中纷乱,天边流火闪烁的刹那,他放眼海上,脸色骤然一变,脱口:“圣女,您快看!”
青峨转过脸,同时手背一动,玉片映照着滚滚浊流竟然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其深邃的蓝色,暴雨冲刷,天地昏黑,白浪翻滚。
“大长老,你与东海龙王为友多年,苦心布局,挑起四海纷争,又用一个敖聿换得东海龙王的信任,你为天衣大业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从前,你是为父王。”
青峨转向大长老的方向,风雨乱卷,雾霭漫漫,她缓缓说道:“如今,我要你为我。”
“事已至此,大长老,你应该清楚,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幽深海底,黑水尽清。
海兵们摆脱了黑水的桎梏,心中因公主的死而悲愤万千,他们更加不要命地冲入群妖堆里,奋力地厮杀。
凡人们也更加不知畏惧。
程净竹不必再维持海兵们身上的气泡,立即解了印,又助积玉加固凡人们身上的气泡,保他们免于溺水。
积玉终于松了口气,满额的汗水放肆下淌。
此时,在阿姮脚下的何罗鱼彻底陷入癫狂,他的鸟相与鱼相不断转换,鸟相令他溺水窒息,鱼相又令他短暂得以喘息,这种反复的交替,令他承受莫大的痛苦,他双目赤红,骤然发力挣开万木春,鲜红的血液染红清澈的海水。
阿姮翻身后撤几步,骤然抬眸,万木春落回她手中之际,她仰首侧身避开何罗鱼挥来的长戟,戟锋自她颊边寸许擦过,万木春枝尖抵住戟侧,金电爆裂,裹着红云烈焰顺长戟从首到尾,何罗鱼握戟的爪子被烫得皮肉翻卷,他吃痛,却紧握长柄不放,血红的鸟目瞪大,周身黑气轰然炸开,劈开千重流水,搅动万里风波。
阿姮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出去,连那些海兵、凡人与妖怪织就的战场也受到波及,海底下陷,多个幽隙露出,海水不断往下渗,又成诸多漩涡。
阿姮被霖娘的水练一缠,稳稳落至地面,她抬起脸,看向那陷入癫狂的何罗鱼,到底是有三千多年道行的大妖,即便身中蛇胆寒毒,方才那一下也震得阿姮心口有些发疼。
“什么求道,你这老东西何必说得那样冠冕堂皇?你不就是不满在天上做神仙的本是凡人么?”霖娘眼眶通红,水练扫向那何罗鱼一双爪子,“天阙虽高,可神仙站在那上面往下望的是众生疾苦!正如公主的一片丹心,你这满腔恶欲的妖怪永远也不会明白!”
何罗鱼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他张着鸟喙,像陷在溺水的痛苦中,长戟一挥,霖娘的水练尽断,阿姮与程净竹、积玉三人几乎同时出手,万木春势如流火,火光映照何罗鱼血红的鸟目,他不知躲避,生生被焦黑的枝尖戳烂了只眼睛,剧痛令他发出尖锐的鸣叫,脑子竟然也因此得了片刻清明,他挥动长戟,戟锋划破层层水波,精准地勾住那银尾法绳,此时,金剑幻化数柄,如雨般迎面扑来,何罗鱼周身暗光涌动,成大片气流网住金剑,积玉用足了力气,剑锋却被硬抵在一片水网之上,难得寸进。
霖娘以手中小镜挽水化冰,数道冰锥扎向水网,那水网震动,何罗鱼一条蛟似的尾扫了过来,水网破碎,连同冰锥与金剑全都被打向他们!
霖娘与积玉几乎同时脸色一变,两人匆忙躲避,此时,水中红雾更浓,截住汹涌水流得刹那,银尾法绳如银蛇一般穿波过浪,猛然绞住那何罗鱼的那条尾巴。
数道冰锥卸尽锋利,化入水中,金剑也化为一柄,回到积玉手中,积玉立即结出金印,金剑破水发出锐利之声,以极快的速度刺穿被法绳紧紧绞住的那条尾巴。
阿姮操控万木春不断攻击着何罗鱼的鸟首,使何罗鱼仅剩的那只鸟目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程净竹并指飞快画出一道金印,金芒如缕飞散入数张白符之中,诛妖伏鬼阵再次围绕何罗鱼飞速转动起来。
法绳的银鳞展开,锋利的棱角深刺何罗鱼的尾巴,顿时血流如注,何罗鱼痛苦地张开鸟喙,一根冰锥却忽然钻入他鸟喙,刺入他喉咙。
剧烈的寒气侵占他的喉头,往下刺激他的胸腹,蛇毒的寒意也被勾得更加猛烈地朝他身躯各个地方钻去,他仅剩的九个身躯仿佛僵住了,霖娘趁此机会,水练死死缠住他的鸟喙,何罗鱼那只鸟目紧缩,骤然盯住离他最近的阿姮。
她手里那根焦枝快把他脑袋扎透了,血已经浸满他的羽毛,他的鸟喙明明被缠住,这一瞬,阿姮却听到他的声音:“无知小儿,碧瑛传了你道法,却没给你内丹么?”
这样的剧痛,令他神思又得清明,阿姮甚至听到他一声冷笑,紧接着,他周身气流炸开,仿佛凝结在海底的阴云,那根长戟一扫,强大的气流将阿姮四人猛然震飞出去,落入那边的战场中,卷入一片妖怪堆里。
金光在妖怪堆里炸开,红雾缓缓流动,妖怪们轰然散开,中间露出来一个空隙,阿姮按了按胸口,站起来,再看程净竹,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但似乎并未受伤,倒是霖娘身上诸多口子,积玉也是一嘴的血。
尖锐的鸟鸣声响起,无论是凡人还是海兵,连那些妖怪们都觉得耳膜要被生生刺穿了一般。
阿姮抬起脸,正见那何罗鱼生生挣脱银尾法绳,却也因此又损失了一副身躯,那长长的尾巴掉落下来,地面震颤,血水弥漫。
眼见何罗鱼要弄碎那收紧在他身上诛妖伏鬼阵,程净竹立即并指结印,海水牵起他的衣摆,何罗鱼施加在金阵上的力道悄无声息压在他的身上,他一脚往后挪了数寸,稳住身形,绷紧下颌,结着金印的手纹丝未动,手背青筋却分缕鼓起。
“小师叔,我来助你!”积玉立即并指结印,占住一阵眼。
阿姮见他们二人双足下陷,很显然,何罗鱼向那金阵施加了极大的力,如数都落在他们身上,她抬起手掌,红雾立即缠住程净竹与积玉二人,霖娘见状,也立即化出水练来缠住他们的身躯,用力地拽住他们。
四人各尽其力,却依旧难以支撑那压在肩背上,仿佛灭顶的巨力。
“真是……可怜。”
何罗鱼癫狂的鸟鸣声中,忽然有一道少女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姮几乎是在听到这道声音的刹那,便一下仰起脸。
清澈的海水中,如簇的铃音越来越近,数道影子在那片水中隐隐约约,直到更近,所有人才看清一行人抬着轿辇徐徐而来,那轿杆前后挂着数枚赤金铃,几乎在他们现身的刹那,那铃音便消失了。
轿辇上坐着个白头老翁,他干瘪枯瘦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松驰的眼皮耷拉着,整个人岿然若山。
很显然,那声音并非是他这么个老头该有的。
他忽然动了,侧过身,却是微微垂着头的,而他所向着的那个方向,不知何时竟有一少女悬立。
那少女几乎浑身浴血,眼眶血肉模糊,更衬她那张脸惨白消瘦极了,在她身后,是一个怀刀而立的黑衣青年,他亦俯首,无声的虔诚。
“白泽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副神的身躯早化在了赤戎,连骨头也留在那儿压着整个天衣神族……你如今也不过一个十七岁凡人的模样,即便你天资再好,区区十几年,也根本不够你增长道行。”
少女微抬手背,绿珀似的玉片闪烁冰冷的光,她说着,十分精准地望向阿姮所在的方向:“凡人的道法,妖怪的道法全都需要时间来沉淀,你们四个人加起来,也不够一百年的道行,之前那只千年九尾狐狸死在你们手里,也算是你们的本事,何罗鱼三千多年的道行,比那岐山的碧瑛还要厉害,你们见他,如蚍蜉见树,可你们居然能将他折腾成这样……也是十分不易了。”
“阿姮姑娘,你是我天衣人的法宝,本可以不必拘在他们的道法里苦求道行,你获取无上力量的法门,一直刻在你的本能里,只要你想,你便可以一日千里,什么凡人,妖怪,都无法与你相比。”
少女笑了笑:“这是我父王亲口告诉大长老的。”
阿姮闻言,忽然明白了那何罗鱼方才在笑什么,若是她当初得了碧瑛的道法,又有她的内丹,那么如今,杀他这件事,也不会太难。
时间,日复一日的修行,是构成凡人与妖怪道行的关键,这条道向来拙朴,酬慧,酬恒,酬勤,天下玄门弟子的一生,碧瑛的三千年,何罗鱼的三千年,都是他们一日日修行而铸成的道行。
此为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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