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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玉摇头:“不喜欢。”
柳行云神情一滞:“你竟然……不喜欢她?那你究竟喜欢谁?”
“我么?”
积玉仿佛在费力地思索,他的语速极缓,像毫不设防的倾吐:“我自然是喜欢——我的剑!”
他一跃而起,金剑化成金光又转瞬凝聚于他手中,剑锋直指流行云那双阴冷的眼,凛风呼啸着,金光自剑锋铮然散出,笔直端正的剑意劈向那对相拥的男女:“妖孽!休想惑我心智!”
锐利的剑意劈开幻境,一切烟消云散,暴雨,浊烟,尽在眼前,那剑意横冲直撞,无形之间在积玉身上划出数道血口子,青峨在云端颇为意外:“竟是我猜错了?”
“积玉!”
阳钧见积玉浑身血痕,跪倒在地,喊道。
积玉勉强擦了擦嘴边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完,他索性不擦了,剑锋扎入地面,他借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阳钧摇了摇头:“师父,我没,没事……”
青峨高高在上,审视着那名为积玉的青年,他身上虽有五色,却十分淡薄,几近于无,火种也摸不准他真正的欲望,青峨有意试他一试,却不想,他对那霖娘竟真的全无男女之情。
他方才那剑意笔直得不得了,这竟然真是个满脑子除魔卫道,别无他念的凡人。
这种人的心念与他的剑意一样笔直,不会转弯,俗称天生少根筋,因为少根筋,所以认死理,走的也是一条自始至终绝不转弯的路,可这种天生少根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青峨借以手背玉片扫视四周,浑浊的色彩弥漫,她冷冷一笑:“心有魔障,难以自除,多么可笑的凡人,你们也配说自己是所谓正道吗?”
上清紫霄宫三殿殿师阳钧、守朴、元一同时施法化出一个法阵,法阵旋转升空,三人各自站住一个阵眼,稳住下盘输送法力,法阵中顿时金光流转,使法阵顷刻扩大,挡住浓云暴雨中不断下压的黑气,妖魔不死心地盘桓,法阵中的金光好似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锁定他们的身影顿化利刃,铮然而动,劈邪斩恶,血流成河。
“诸位!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我等若真能撇去其中恶欲,那还修什么心,成什么道?早上十二金阙成圣成神去了!”
阳钧目光如炬,声似洪钟:“凡人各有所欲,我们修行,求道,不正是为了克制心中之恶么?纵有恶欲,而无恶行,你我根本不必有愧,亦不必有耻!来啊,都清醒些,明明行止无愧却自惭而死是会被人笑话的!”
“诸位同门!快快醒来!”
元一沉声大喝。
上清紫霄宫三殿弟子几乎同时听清殿师的呼唤,他们挣脱迷障的刹那,残留在他们心中的黑气顿时在他们身上炸开数枚血洞,他们睁眼望见头顶法阵,齐齐稳住身形,各自站住一方位,施法加入法阵。
黑气被法阵抵开,余下一众玄门人终于挣脱幻象,纵然身躯被黑气洞穿,他们亦不敢倒下,一个接一个地施法入阵,对抗黑气。
“这怎么可能……”青峨瘦削的脸上难掩错愕,明明所有的魔障都是这些凡人心中最真实的恶欲所化,却竟然没有将他们困死其中?
守朴一声令下,相微殿弟子齐齐念咒:“道法天象,万物恒通,机窍无形,化!”
相微殿众弟子怀中金光飞旋而出,化成一枚又一枚的法器,冲向半空中散发紫火的天衣法器,试图撞乱天衣法器所形成的法阵。
“雕虫小技。”
青峨一挥袖,一枚向她袭来的金光法器应声而碎,她回过头,只见那些神仙先后跃入神山,以身弥合封印,神山之下天衣同族的声息她此时已经无法听清,青峨稚气惨白的脸阴郁极了,她一声令下,数名天衣人跃下云端,连带着无数妖魔冲向那金光法阵,法阵发出刺耳的冰裂之声,底下阳钧与众人仿佛身负千钧,膝盖皆忍不住颤抖弯曲。
此时,青峨望向阿姮,命令道:“去,用你的身躯撞碎那座神山,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将那些神仙的真身撞个粉碎,要他们神魂尽陨!”
符纹悄无声息缠紧阿姮的真身,她顿时身化红雾,浩浩荡荡扑向那座巍峨的神山,四海龙王身如山岳,迎着暴雨盘桓于神山周围,向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红雾发出声声龙吟,天地之间,金振玉响。
风中的炁急促地与红雾相纠缠,一根银尾法绳穿行风雨,珠饰碰出点点清音,不断敲击在阿姮的耳侧,青峨敏锐地发觉红雾短暂的凝滞,她手背玉片一转,映出那个被天衣法器围困的黑衣少年的身影,青峨挥袖,数枚法器幻化为一柄利刃,直逼少年胸口。
少年召回法绳缠住利刃,珠饰凌乱地响,此时,朝那神山,朝那四海龙王巨大的身躯弥漫而去的红雾中,阿姮突兀地向身后投以目光,利刃分化成数道冰冷的道光势如破竹地刮过那少年的身躯,风中,是他无比芳香的血气。
“小师叔!”
积玉在地面,得见如此一幕,却被天衣人的攻势压得难以动弹。
此时慈济真君被黑云阻隔,亦难以越过天衣法器所形成的法阵,风中的炁与刀光剑影碰撞,搅得风雨纷乱,阿姮的身躯仍在不受控地向神山而去,可她的目光却死死粘在那黑衣少年身上,符纹将她的真身绞得千疮百孔,无尽的杂声如潮水冲击着她的耳,要她不顾一切地完成她应尽的使命。
颈间却始终有个东西滚烫极了,忽然,一道清越的女声响彻她的脑海:“意识是无形的,青峨可以控制你的真身,却无法真正控制你的意识,何况你有血肉,有本心,阿姮,你清醒些,本心,是比本能更重要的东西。”
阿姮听到胸腔里有个声音,冷冽的刀光一寸寸剐过那少年的身躯,她的鼻息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风雨中那股芳香的血气,群妖也因这血气而癫狂,他们发了疯似的冲向那少年,迫不及待地要蚕食他的血肉,吞噬他的神魂。
不……
不可以!
符纹紧紧绞着她的真身,红雾不断向神山漫去,她的胸腔里那个声音更急更重得砸在她的耳边,不过瞬息,她的眼前浮现过很多东西,天衣人炼器师的脸,昏暗石窟中一簇又一簇的金絮草,满炉天衣混血的血肉,她被粉碎的身躯,被撕扯的神魂。
神山幽隙中的十年,黑水河中的百年。
她曾取得一副名唤霖娘的皮囊,也曾去到一个热闹的人世,有人赠她躯壳,与她并肩……那个声音响彻她的耳膜。
她淡薄的意识凝聚起来,意识到,那是她的心跳。
群妖疯狂地涌向那少年,阿姮的眼中几乎映不出他的影子,她的心脏鼓动,浑身血脉仿佛逆行,麻木的唇舌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连开口说话也不被允许。
四海龙王铁了心要以身作障,眼见漫漫红雾声势浩大向神山而来,他们环绕盘桓,发出龙啸的刹那,却见红雾骤然收拢,金色的电光在其中隐隐作响,向相反的方向飞浮而去。
这一瞬,天上地下所有人都看见那缠裹金电的红雾漫向群妖,轰然爆裂,炸开一片惨声,乌云一般的妖魔融化成浓浓血雨,席卷天地。
黑衣少年坠下云端,那红雾凝成少女的身形,将他接住,落到地上,程净竹缓缓抬起眼帘,望向她的脸,裂痕蜿蜒在他的脸颊,混合熔岩般的金色与血液从蛛网般的裂痕中浸出,蔓延过他的颈项,皮开肉绽的闷响几乎被剧烈的风雨掩盖。
阿姮眼睑、耳心都浸满了血,她眼睫颤了一下,雨珠滚过她的眼睑,将血色冲刷干净,她看清他的刹那,视线又骤然模糊,她嘴唇翕动:“小……神仙?”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好看的壳子会破成这样?
一滴湿润落在程净竹的手背,嵌进他血红的伤口里,温热的刺痛,不是雨水,而是她的眼泪,阿姮皮肉底下的金电分缕明晰,它们一寸寸地游走在她体内,听从她的命令,不顾一切地冲击着束缚她真身的天衣符纹,她艰难地张口:“我去取神骨。”
简单几字,无异于对天衣符纹的悖逆,铺天盖地的惩罚穿透她的真身,她颤抖着将涌到喉咙的血咽下。
程净竹伸手,指节屈起的瞬间,手背单薄的皮肤又崩开几道血色的裂口,他毫不在乎,手指触碰她的脸颊:“疼不疼?”
阿姮鼻尖酸透了,她僵硬地挪动自己的脖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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