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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汴梁,太尉府,演武堂。
青石铺就的广阔场地,在夏日骄阳下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两侧林立的兵器架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愈发衬得此地肃杀凝重。高衙内高坎歪坐在阴凉处的虎皮交椅上,几名侍女为他打着扇子,依旧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团因阳谷受挫而凝聚不散的阴郁之气。西门庆与王霸垂手侍立一旁,眼神中交织着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脚步声由远及近,陆谦引着两人踏入演武堂。这两人一出现,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连空气的流动都为之滞涩。
当先一人,宛如半截铁塔移来。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一颗光头在阳光下锃亮,映着油光。面皮是那种常年经受外力击打、药水淬炼而成的深古铜色,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一部络腮胡须如同钢针般虬结,根根见肉。他身着一领看似朴素的灰布僧袍,但细看之下,那布料经纬致密,绝非寻常材质。颈上挂着一串乌黑油亮的念珠,每一颗都有孩童拳头大小,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有千斤之重。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暴射,顾盼之际自带一股蛮横霸道的威势,正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生铁佛”崔道成。
落后半步之人,则与生铁佛的雄浑截然相反。身材瘦小枯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尖嘴猴腮,留着几根稀疏焦黄的山羊胡。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滴溜溜乱转,透着十分的机警与毒辣。他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玄色夜行衣靠,紧贴其身,更显其身形瘦削。背后交叉负着两柄形式奇古、略带弧度的细长吴钩剑,剑鞘黝黑,不露锋芒。腰间围着一条特制的宽厚板带,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暗器皮囊,鼓鼓囊囊,不知藏了多少追魂夺命的玩意。他行走时几乎是足不点地,落地无声,宛如鬼魅,正是人称“飞天蜈蚣”的王道人。
“衙内,”陆谦上前一步,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引荐的得意,“容卑职引荐。这位是来自西岳华山,金顶寺的‘生铁佛’崔道成,崔大师。崔大师自幼投身寺中,并非修行佛法,而是专攻寺内秘传的《混元金刚体》神功。此功需以秘制药酒沐浴,金针刺穴导引内力,再辅以特殊法门捶打周身,日夜不辍数十年,方能将一身血肉之躯,练得如同混元生铁,不仅刀枪难入,寻常内家掌力亦难伤其分毫,乃是外家横练功夫的极致!”
陆谦又指向那瘦小道人:“这位是荆南衡山派弃徒,人称‘飞天蜈蚣’的王道人。衡山派轻功冠绝天下,王道长更是其中异数,将本门‘雁行功’与一种失传的‘百足蜈蚣步’融为一体,练就了独步武林的‘蜈蚣纵’绝技,不仅陆地飞腾迅疾如电,更能凭借一口精纯真气,于水面、草尖借力飞渡,几近‘踏雪无痕,登萍渡水’之境。更兼其出身暗器名门‘千机阁’(此为虚构,为丰富背景),一双‘八臂手’能同时发出多种暗器,疾如骤雨,诡诈莫测,尤其擅长使用吴钩双剑,近战之时,剑走偏锋,狠辣异常。”
高衙内听着介绍,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尤其是生铁佛那非人的体魄,让他心中底气足了不少,但还是要亲眼见证方能彻底安心。他挥退打扇的侍女,坐直身体,带着几分矜持与考较道:“陆虞候如此推崇,想必二位身怀绝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知可否让本衙内开开眼界,也好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武林绝学?”
生铁佛声若洪钟,哈哈一笑,声浪震得人耳膜发痒:“衙内既有雅兴,贫僧便献丑了,也好叫某些井底之蛙,知道天高地厚!”他话语粗豪,目光扫过西门庆、王霸等人,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说罢,他龙行虎步,走到演武堂中央那片被阳光直射、最为灼热的青石板上。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又长又深,仿佛要将周遭的空气都抽空一般。随着吸气,他本就雄伟的身躯似乎肉眼可见地又膨胀了一圈,尤其那宽阔的胸膛和粗壮的臂膀,肌肉贲张如丘,将那件灰布僧袍撑得紧绷欲裂。更令人骇然的是,他裸露在外的古铜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老鼠在窜动,气血奔流之声隐隐可闻,皮肤表面竟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如同金属氧化后的暗金色光泽!
“来!”他低吼一声,如同庙里的金刚塑像突然开口,指着自己毫无防护、泛着暗金光泽的胸膛,“朝这儿,用你们吃奶的力气,砍!刺!刀劈斧凿,任凭施为!若能让俺老崔见点红,流出半滴血,俺立刻滚出东京城,永不再见衙内之面!”
堂下的侍卫们被他这气势所慑,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高衙内眼中兴奋之色愈浓,对两名膂力最强、平日负责府内重物搬运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一咬牙,一人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厚背薄刃、专门用于破甲的鬼头砍山刀,另一人则端起一杆精铁打造、枪头寒光闪闪的点钢长枪。
“得罪了!”使刀的护卫吐气开声,运足全身力气,双臂肌肉虬结,那沉重的鬼头刀划破空气,带着一股恶风,“呜”的一声,狠狠劈向生铁佛光秃秃、泛着暗金的胸膛正中央!
“铛——!!!”
一声绝非血肉之躯能发出的、如同洪钟大吕被巨木撞击的巨响猛然迸发!刺耳的金
;铁交鸣之声回荡在整个演武堂,震得人头皮发麻!
那护卫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反震之力从刀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条右臂又酸又麻,鬼头刀险些脱手飞出!他踉跄后退几步,骇然看向刀口,只见那厚实的刀刃之上,赫然崩开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醒目缺口!而再看生铁佛的胸膛,除了那暗金色光泽微微波动,留下一道比发丝还细的浅白色印痕之外,竟是连油皮都没擦破!
不等众人从这惊骇中回神,使枪的护卫也已蓄力完毕,他深知枪刺之力远胜刀劈,双臂灌注全力,腰马合一,那点钢枪化作一道毒龙般的寒光,“嗤”的一声尖啸,直刺生铁佛的心窝要害!这一枪,便是穿着重甲,也要被洞穿!
“噗!”
枪尖精准地刺中目标,发出的却是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异响!那护卫只觉得枪尖仿佛扎进了一块韧性无穷的千载老牛皮,又像是顶住了一座浇铸而成的铜墙铁壁!任凭他如何咬牙切齿,面部涨红,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那精钢打造的枪身都因巨力而弯成了惊心动魄的弧形,枪尖却如同焊死了一般,无法寸进!
生铁佛甚至依旧面带那丝嘲弄的笑意,脚下生根,纹丝未动!
“没吃饱饭吗?给佛爷挠痒痒都不配!”生铁佛猛地一声暴喝,胸口肌肉如同波浪般剧烈一抖一绷!
“咔嚓!”
一声脆响,那韧性极佳的点钢枪枪头,竟被他肌肉收缩反弹的巨力,硬生生从中崩断!半截枪头“当啷”落地,那护卫收力不及,握着半截枪杆,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满脸的难以置信与恐惧。
整个演武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阳光炙烤青石的声音,和众人因为震惊而变得粗重的喘息。西门庆和王霸看得脸色惨白,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暗自庆幸当初在阳谷没有与这等人物正面冲突。高衙内则是双眼爆发出极度兴奋的光芒,猛地从交椅上跳了起来,用力拍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好!好一个混元金刚体!好一个刀枪不入!真乃罗汉下凡,金刚再世!本衙内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生铁佛缓缓收了功法,那层暗金色的光泽逐渐隐去,古铜色的皮肤恢复常态,他随意地拍了拍胸口,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攻击只是拂去了些许尘埃,傲然道:“衙内过奖了。不过是些笨功夫,耐打些罢了。”
高衙内心花怒放,又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语、如同阴影般的飞天蜈蚣:“王道长,崔大师神功惊人,不知您的绝技,又当如何神妙?也让本衙内一饱眼福!”
飞天蜈蚣王道人闻言,那张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丝令人不适的笑容,声音尖细如同瓦片刮擦:“衙内既然有兴,贫道便耍弄几下,博衙内一笑。”话音未落,他也不见膝弯如何屈伸,整个人便如同失去了重量,又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咻”地一下便飘了出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演武堂角落那口巨大的、用于蓄水饮马的荷花缸边缘。那缸沿湿滑,仅有一指宽窄,他却稳稳立于其上,身形随风微微晃动,仿佛没有实质。
紧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他足尖在缸沿上轻轻一点,身形陡然拔高,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如同一条灵动的百足蜈蚣,在空中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带着细微扭动的转折,玄色衣袂在风中展开,猎猎作响,当真如同肋生双翼,又似多足并行,姿态诡异而迅疾!眨眼间,他已横跨数丈距离,轻飘飘、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演武堂另一端的、高达一丈有余的兵器架顶端,单足立于一把长戟的戟尖之上,身形稳如磐石。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飘逸绝伦,那荷花缸中的水面,只在他借力时荡开一圈几乎微不可察的涟漪!这份轻功,已非单纯的“快”可以形容,更兼具了“巧”、“轻”、“诡”三大要诀!
“好一个飞天蜈蚣!好轻功!”连见多识广的陆谦也忍不住脱口赞叹。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不等众人喝彩声起,立于戟尖的飞天蜈蚣双臂猛然在腰间一探一扬!刹那间,他上身袍袖无风自动,臂影急速晃动,模糊一片,竟仿佛真的生出了八条手臂一般!正是其压箱底的绝技——八臂手!
“咻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之声如同疾风骤雨,连绵不绝!十数道形态各异、闪烁着致命寒光的暗器,以各种截然不同的弧度、速度、旋转,精准无比地罩向了堂中早已立好的三个硬木人形靶!
有柳叶飞刀直取咽喉,透骨钢针射向眉心,金钱镖旋转切割手腕,丧门钉直钉心窝,铁蒺藜封堵下盘……更有一柄后发先至的三棱透甲锥,竟然后发先至,“叮”的一声脆响,将先前射出的一枚子午问心钉从中精准地劈成了两半,跌落尘埃!
暗器风暴过后,堂内再次陷入死寂。众人凝目望去,无不脊背发凉!只见那三个木人靶的周身要害之处,已然密密麻麻地钉满了各式暗器,尤其是面部咽喉部位,几乎被扎成了刺猬,其出手之狠、准、快、诡,已臻化境!更可怕的是那手“后发破先发”的神技,其对力道、时机、眼力的
;掌控,简直匪夷所思!
“这……这真是……神乎其技!”高衙内看得目眩神迷,舌头都有些打结。
飞天蜈蚣身形再次一晃,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轻盈盈地飘回原地,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他拱了拱手,干笑道:“些许微末伎俩,登不得大雅之堂,让衙内和诸位见笑了。”
高衙内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狂喜与复仇在即的快意,他大步走到生铁佛与飞天蜈蚣面前,用力拍着二人的肩膀(拍在生铁佛肩上如同拍在铁砧上),大声道:“好!有二位高人鼎力相助,真乃如虎添翼!那阳谷县的武大郎,不过土鸡瓦狗!他那两个兄弟,什么鲁智深、武松,也不过是仗着几分蛮力的莽夫!此番定要叫他们知道,得罪本衙内的下场!”
他越说越是激动,野心也随之膨胀:“本衙内不仅要一雪前耻,更要借此良机,一举踏平二龙山!将那伙占山为王、目无王法的贼寇,连根拔起!为我叔父分忧,为朝廷除害!届时,此乃大功一件,功劳簿上,断然少不了二位的大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生铁佛与飞天蜈蚣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闪烁的意动与贪婪。既有丰厚的金银报酬,又能借此机会立下功劳,搏个官身,脱离这江湖漂泊,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愿为衙内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一个洪亮如钟,一个尖细如针,却同样透着一股凛冽的煞气。
“陆谦!”高衙内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即刻点齐本府最精锐的护卫,再以我叔父太尉府的名义,从殿前司禁军中,抽调一队百战悍卒,由你全权统领!备足车马粮草,三日之后,随同崔大师、王道长,兵发山东阳谷县!”
“卑职领命!”陆谦躬身抱拳,眼中寒光如冰,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演武堂内,杀气盈霄。生铁佛的狂笑与飞天蜈蚣的阴笑交织在一起。一场酝酿着雷霆风暴、汇聚了官府精锐与江湖煞星的复仇行动,即将离开这东京汴梁的繁华之地,如同露出毒牙的巨蟒,向着山东阳谷县,悄然潜行而去。佛蜈南下,煞气东来,刚刚恢复些许平静的阳谷,即将被卷入一场远比上次更加凶险、更加残酷的腥风血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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