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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零七分,选秀宿舍的顶灯彻底暗了,只有走廊的声控灯每隔三分钟亮一次——有人起夜踩在瓷砖上“噔噔”响,灯就“咔嗒”亮了,透过门缝漏进缕浅黄的光,在地板上拖出条细长的影子,像根没燃尽的蜡烛。成彦躺着号床的下铺,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不是规则的圆,是歪歪扭扭的扇形,边缘还带着点浅绿,像朵没开就烂了的青苔花,白天被阳光照着不明显,晚上借着那点漏进来的光,倒看得格外扎眼。
床板比她想象中还晃,上铺的小晚稍微动一下,就会传来“吱呀——嘎啦”的响,像楼下老王那辆快散架的自行车。成彦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刚垫好就疼得抽了口气——昨天抵门时肩膀被震到,现在还酸着,她赶紧把胳膊拿下来,换成枕头垫高点,结果枕头又太矮,脖子拧得慌,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宿舍还不如城中村的出租屋,至少那床板稳当,枕头还是妈缝的荞麦皮,比这化纤的软和。”
上铺的小晚还是没怎么动。下午分完床位后,成彦跟她的三句对话,现在想起来还像隔着层雾。第一句“你好,我叫成彦”说出口时,小晚正蹲在地上解行李箱的锁——那锁是老式的密码锁,转了三次才打开,她怀里抱着把深棕色的旧吉他,琴身侧面有块乒乓球大的磕碰痕,漆都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弦上还缠着根暗红色的毛线,后来成彦才现,是从她那件洗得白的毛衣袖口勾下来的,毛衣的螺纹边都松了,像没扎紧的鞋带。小晚当时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手指还在抠吉他上的卡通贴画——那是十年前流行的《魔法少女》角色,贴画边缘卷得像波浪,边角还缺了块,应该是被反复摸了很多次。
第二句“需要帮忙吗”,是成彦看到小晚踮脚放行李箱时说的。小晚的行李箱是o寸的帆布款,拉链坏了一半,用根绳子系着,她举着箱子往床底塞时,没注意箱盖没扣紧,掉了本蓝色封皮的练习本。成彦弯腰捡起来,指尖碰到封皮上的字迹,软乎乎的——是用铅笔写的“小晚的练歌笔记”,每个字都歪歪扭扭,还在“歌”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吉他,琴弦用虚线画的,像怕画错似的。小晚赶紧伸手抢过去,指尖碰到成彦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小声说“谢谢”,然后把练习本揣进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
第三句“你也练吉他啊”,是成彦看到练习本上的吉他图案问的。小晚这次终于抬头了,眼睛很大,却没什么光,像蒙了层雾,眼神怯生生的,像受惊的兔子,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捻毛衣上的线头。“嗯……自学的”,她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更低了,头又往下低了点,能看到她的顶——头有点油,尾分叉得厉害,还沾着根碎草,不知道是从哪沾的。成彦还想再问,就看到林薇薇从门口路过,瞥了眼小晚的吉他,笑着对张萌说“这年头还有人拿这么旧的吉他来选秀?怕不是从废品站淘的吧”,小晚的脸瞬间红了,赶紧把吉他抱得更紧,再也没说话。
成彦翻了个身,侧对着墙,能闻到上铺飘下来的淡淡气味——是肥皂的清香,混着点木头味,应该是小晚的吉他和她的洗衣液味。接着就听到上铺传来“沙沙”的响,是吉他带蹭过床栏的声音,很轻,像怕把弦碰响,然后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应该是小晚把吉他放在了枕头边,调整姿势时,被子蹭到琴身,出“嗡”的一声轻响,很短,却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楚。
成彦想起下午在三楼练习室看到的场景。当时她躲在角落背歌词,就看到小晚抱着吉他缩在另一头的镜子前,手指在弦上按了半天,指尖都泛白了,却没敢出声。直到其他选手都走了(林薇薇走时还故意撞了下小晚的椅子,说“挡到了”),小晚才敢小声弹了段旋律——是很老的民谣,调子生涩得很,偶尔还会按错弦,出“跑调”的声响,可她弹得很认真,眼睛盯着琴弦,像盯着唯一的希望。旁边负责场地的工作人员老吴路过,跟同事小王小声说“又是个没公司的素人,初舞台淘汰率都o,素人能留下的脸o都不到,她这水平,估计连自我介绍都播不出来”,这话像根针,扎得成彦心口疼——她也是“没公司的”,也是别人眼里“播不出自我介绍”的选手。
“咚”的一声轻响,上铺突然传来动静,应该是小晚不小心把吉他碰掉了,琴身磕在床栏上,出闷闷的响。成彦屏住呼吸,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床单是节目组统一的,涤棉材质,磨得有点糙,像她以前的训练服。然后就听到“吸——吸”的鼻子声,很轻,像怕被人现,接着是压抑的抽气声,一下一下,裹着委屈,从上铺飘下来,落在成彦的枕头上,带着点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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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彦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攥了下——这哭声太熟悉了,十年前她当练习生时,也在深夜的宿舍这么哭过。那时候她练舞总跟不上节奏,舞蹈老师李姐当着全班的面骂她“笨得像块木头,四肢都不协调,还想当明星”,晚上躲在被子里哭,怕被其他练习生听到,就咬着枕头角,把哭声咽回去,结果枕头湿了一大片,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还得用遮瑕膏盖三层,被经纪人骂“连情绪都控制不好,怎么上镜?公司养你不是让你哭的”。现在听到小晚的哭声,像看到了当年缩在被子里的自己,心里酸溜溜的,眼眶也有点潮。
她伸手摸向枕头底下,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母亲塞给她的护身符,红布缝的小袋子,里面装着颗红豆,还有张折叠的小纸条(母亲怕她丢,缝在袋子里的)。成彦把护身符攥在手里,红布的纹理蹭过指尖,粗糙却暖和,想起母亲送她出门时说的话:“这红豆是你外婆生前种的,结的第一颗豆,我缝在里面,保你平安,要是想妈了,就摸摸它,像妈在你身边一样。”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红布,想往上铺喊一声“没事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怕自己“劣迹艺人”的身份被小晚知道后,小晚会像其他人一样躲着她;更怕自己的安慰没用,毕竟她连自己的麻烦都没解决(高利贷还欠着ooo,初舞台能不能过都不知道),哪有资格劝别人“别难过”?
上铺的啜泣声没停,反而更压抑了,成彦能听到被子摩擦的“窸窣”声,应该是小晚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哭声混着布料的闷响,像闷在罐子里的蜂鸣,断断续续,听得人心慌。偶尔还会传来“嗡”的吉他声,是小晚哭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弦,她赶紧伸手按住,弦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更重的抽气声——她怕吵醒成彦,连哭都要小心翼翼。
成彦想起小晚的练习本,想起她琴身上的磕碰痕,想起她怯生生的眼神,心里大概能猜到:小晚肯定背着比她还重的压力。正想着,就听到上铺传来小晚的小声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像蚊子哼,却字字清晰:“妈……我怕明天分组被落下……他们都说没公司的会被排挤……”她顿了顿,抽了口气,接着说,“你的手术费还差万……要是我被淘汰了,只能去工地搬砖了……可我搬不动……我只想弹吉他给你听……”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更响的抽气声盖住,成彦甚至能听到眼泪滴在吉他上的“嗒”声,很轻,却像砸在她心上。
成彦的手顿在半空,指尖还攥着护身符,红布都被捏皱了。她没想到小晚的处境这么难——比她欠高利贷还难,至少她还有母亲在身边,小晚却要靠着选秀赚母亲的手术费。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老人机,只剩的电,屏幕暗得像块石头,心里突然觉得,她们这些“没背景、没公司”的素人,在这个光鲜亮丽的选秀圈子里,就像飘在水面的叶子,风一吹就可能沉下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成彦坐起身,膝盖碰到床板,出“咚”的轻响,她赶紧停住,往上铺看了眼——没动静,小晚应该没听到。她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包纸巾,是白天李雪给她的,还剩半包,包装上印着卡通小熊,边角被她捏得有点皱。她伸手往上铺递,手伸到一半,却看到小晚的被子动了下,应该是她调整姿势,成彦又赶紧把手缩回来,指尖捏着纸巾边缘,把纸巾捏得更皱了——她怕自己突然出声会吓到小晚,更怕小晚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么脆弱的样子,毕竟谁都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怯。
上铺的哭声慢慢变小了,变成了偶尔的吸鼻子声,吉他的声音也没了,应该是小晚把吉他抱在了怀里,像抱着母亲的手。成彦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沉得慌。她想起十年前自己哭的时候,也希望有人能递包纸巾,能说句“没事的”,可那时候没有,所有人都只关心“你能不能出道”“你能不能给公司赚钱”。现在她有机会给小晚递纸巾,却因为各种顾虑不敢动,心里又愧疚又无奈,像有只小虫子在爬。
走廊的声控灯又灭了,屋里彻底黑了,只有上铺偶尔传来的轻响——是小晚调整姿势的声音,还有她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成彦翻了个身,背对着墙,把护身符贴在胸口,能感受到里面红豆的硬度,还有母亲缝的针脚,心里稍微暖了点。她不知道明天分组会怎么样,不知道小晚能不能被选进好的队伍,也不知道自己的初舞台能不能过,只知道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打扰小晚,让她哭够了,能睡个好觉。
“吱呀”,床板突然响了一下,是小晚调整姿势时碰的,接着就没动静了。成彦睁着眼,耳朵还在听上铺的动静,直到听到小晚均匀的呼吸声,才慢慢闭上眼睛。她把那包皱了的纸巾放在枕头边,想着明天早上如果小晚眼睛肿了,就把纸巾递给她,再说句“加油”。
成彦无声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朝墙。屋里很静,只有上铺传来的轻微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其他宿舍的说话声,很模糊,像飘在风里的棉花。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睡着,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又得戴上“坚强”的面具,在这个“异世界”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上铺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小晚应该是哭累了,睡着了。成彦把被子掖好,手指还攥着那包皱了的纸巾,心里默默想着:“小晚,明天……我们都再撑一下吧。”屋里彻底静了,只有床板偶尔的“吱呀”声,在深夜里像安静的歌,唱着她们这些“小人物”藏在被子里的委屈,还有没说出口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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