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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疯子,疯子!这吃人啊,吃人啊……”王夫人终于发出破碎的声音,泪水决堤般涌出,她本就疯,此刻更是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轰!”
仿佛九天之上炸响一道无声的惊雷,直直劈在文有晴的天
灵盖上!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瞬间扭曲、粉碎、崩塌!
王守仁那张临死前惊愕的脸,带着一丝她当时不愿深究的神情,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不是贪官被戳穿的恐惧,那是一个肩负着秘密、即将接近真相却功败垂成的清官,骤然遭遇灭顶之灾的绝望!
他不是贪官!他是唯一一个在黑暗中试图凿开缝隙的人!而自己……自己做了什么?
“我杀错人了……”声音像是从一口干涸千年的枯井里挤出来,嘶哑得不成调子。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滑倒。
杀人的手烫得她剧痛,又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手指。她猛地甩手,那无形的血缠绕物却黏在手上,甩脱不得。
巨大的反胃感汹涌而至,她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书房里溅落的血点,缸中浮沉的好米,卷宗上未干的墨迹,王夫人那张被绝望撕碎的脸,阿芦的骨头……所有画面疯狂地搅动、重叠,最终都化为一片刺目的、铺天盖地的猩红!那红色淹没了理智,淹没了她引以为傲的“仗义”,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事实:她没给阿芦报仇,还杀了一个好官。
错杀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文有晴顺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蜷缩在那里,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和冰冷,从心脏深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腊月最深的寒冰更冷。替天行道?现代人秉持的清正?此刻都成了最恶毒的笑话,狠狠抽打在她的脸上,留下看不见却深入骨髓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谨慎,停在了门口。昏黄的灯光将来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文有晴蜷缩的身体旁。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力气转动一下眼珠,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现实。
沈自节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文有晴,他大约都猜到了,虽然他不满文有晴的擅作主张,但木已成舟。
他只是淡淡吩咐侍从把王夫人带下去安置,目光落在矮几上摊开的卷宗上,昏黄的灯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潭水。
沈自节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他缓步走到文有晴身边,没有试图去扶她,只是屈膝半蹲下来,视线与她蜷缩的身影齐平。
然后,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掰开了文有晴死死抠着地面的、沾满灰尘和血污的手指。
指尖冰冷,带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自节从随身的青布药囊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瓷盒,打开,一股清冽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屋内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他用指尖挖出一点淡青色的药膏,托起文有晴那只因过度用力而指甲破裂、渗着血丝的手,将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
他的动作专注而平稳,指尖带着薄茧,触碰到她冰冷的皮肤时,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药膏初时冰凉,很快便渗入,带来一种细微的刺痛,随即是清凉的抚慰感。
“我累得半死,你在这偷懒。你是看到什么了?这么魂不守舍?”
文有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兽。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泪痕狼藉,沾着灰尘,狼狈不堪。
那双平日里清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迷茫和巨大的空洞,仿佛灵魂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她怔怔地看着沈自节专注处理伤口的手,又茫然地移开视线,落回那口巨大的染缸。
没等到答案,沈自节替她涂好药,又用干净的细棉布条小心地裹好那只受伤的手。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文有晴失焦的视线。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屋内压抑的死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王守仁的事情有蹊跷,估计是挡了人的路,被盯上了,与我们这些查案的无关。这世道的脏,原比我们想的更难洗净。”他顿了顿,目光也转向那口染缸,看着那些浮沉的米粒,“有时,污浊深藏,连光也照不透。有时……光本身,也会被误作污点。”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旁边的地面,示意她挪一挪。然后,他竟也靠着那冰冷的墙壁,就在文有晴身边,坐了下来。
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空洞的安慰,他装作不知,就这样与她并肩,坐在一片狼藉的、弥漫着血腥的冰冷地面上,面对着那口无声诉说着罪恶与冤屈的染缸。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小小的院落上方。只有屋内那盏油灯,还在顽强地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跳跃,将两人并肩而坐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却又奇异地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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