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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翕动嘴唇,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对着虚空,对着那个方向,喃喃低语。那口型极其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的占有欲,和一丝终于得偿所愿的、病态的满足:
“阿晴……”
“如今……”
“只剩你一个人了。”
从望江楼回到崔府,他已经装出病弱的样子,躺在床上。
也就小半个时辰后,王定安就带着上好的草药来了,见崔君集形销骨立,便立刻关切坐下,亲自给他倒水,道:“不过是去了一趟南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还惊动了老师,真是做学生的无能。还好只是受了点伤,养几天就行。”演戏谁不会,崔君集立刻演了起来。
“南方的事情调查清楚了,这伤就没白受。再加上你本就被沈家那人冤枉,老师帮你在陛下面前好好美言几句,你且宽心。”王定安放下杯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我那个侄女,你也别闲着她,在你家白吃白住怎么行!正好她懂得些医理,让她好好调理一下你的身体。”
“老师,此事不急,”崔君集忽然直视着王定安,按住他给自己喂水的手,道,“论私,您是我舅舅,也是我的老师,我当您自己人,便给您留了一个人。”
屏退了左右,崔君集虚弱道:“朱十三,我找到了,留下了。”
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定安此刻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学生,但他到底是见惯了风波,还是和蔼问道:“此人是谁?”
“您肯定没见过他,他这样一个小喽啰,你甚至都没听过。不过学生这次奉命去南边监察,查到他与舅舅有关,便自作主张按了下来。要不给沈家那疯子抓住了,断头台下,就要换颗头了。”崔君集娓娓道来,仿佛是做了一件好事邀功。但换了称呼,谁都知道,这是要关上门说话了。
但王定安知道,这个狼崽子,不打算装了。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君集,笑道:“哦?这样重要的人,那我可要好好问问我手下的那些奴才,是不是擅作主张,惹了麻烦。”
崔君集谦卑低头,道:“确实,是该好好问问,不过老师宽心,这不听话的奴才,在我这看着,保准训得服服帖帖。”
话音刚落,王定安的小厮就跑进来,冲着王定安耳语了几句。
王定安脸色微变,冷冷扫了“虚弱至极”的崔君集一眼,道:“药想必你早就拿到了,我带来的要终究是不合你的胃口。毕竟你自己生的病,对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老师慢走,学生就不送了。”
王定安离开时,正好撞见了文有晴,那日刑场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之前也听说过此女的才情能力,说北方的农具,大多都是她改良的,近几年产量剧增。
只是这沈家妇,来崔家做什么?
皇帝急召,王定安暂时无暇他顾,只是上马车后,和小厮道:“查查这个沈夫人,也盯好她。”
惜
窗外的世界,阳光依旧惨白。
沈自节无头的尸身被粗暴地拖走,在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浓黑粘稠的血痕,像一条丑陋的伤疤。
几个皂隶提着水桶,开始泼洒冲刷刑台,清水混着血水,汩汩地流淌下来,渗入泥土,留下大片深褐色的、刺目的污渍。
属于沈自节的一切痕迹,正在被迅速而冷酷地抹去。
只剩下刑场边缘,那个失魂落魄、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身影,在初秋的寒风里,微微地颤抖着。
第三天黄昏,一个在诏狱当杂役的老苍头,佝偻着背,趁着暮色悄悄溜进沈府后门,将一个沾着污迹的粗布小包塞到文有晴手中。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和怜悯,不敢多言,只低低说了句:“沈大人……走前,让小的交给夫人的。”便匆匆消失在晚霞里。
文有晴颤抖着解开布包。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被烈火烧得焦黑变形、边缘却依稀能看出是上好的木料残片。断面粗糙,布满虫蛀朽烂的孔洞和掺杂其中的灰色沙粒。正是沈自节奏疏中痛斥的“朽木沙石”的实证!
另一件,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丝帕。帕子展开那是干涸的血!是他用最后时刻,写下的留下的财产,他没有用尽生命刻下的、无声的控诉与不甘!只是怕她过得不好。
来不及沉溺于痛苦。
沈家最后一点体面也被剥夺殆尽,抄家的旨意紧随而至。曾经煊赫的府邸,在如狼似虎的兵丁翻检下,瞬间变得一片狼藉。珍贵的字画被粗暴扯下,名贵的瓷器碎裂一地,仆役们惊惶四散。
文有晴一身素缟,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半“搀扶”半押解着,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看着属于她和沈自节的一切被贴上封条,抬出府门。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得像一尊冰雕,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朱漆大门烧穿。
但到底碍于沈自节和文有晴的声誉,上面终究给她留了一个小宅子和基本的生活物资。
浑浑噩噩几日后,崔家派人送来了一份“奠仪”。来人态度恭谨,言辞得体。随奠仪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素雅的卷轴。
文有晴独自坐在冷清的厢房里,窗外是几竿疏落的翠竹。她面无表情地展开卷轴。
是崔君集亲笔手书的悼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银钩铁画,尽显名家风范。开篇便是沉痛追忆同袍之谊,盛赞沈自节“才情高绝,风骨嶙峋”,中间痛陈“天妒英才,奸佞构陷”,字字含悲,句句带泪,似乎痛失挚友、悲愤难抑。最后,是四个力逾千钧、浓墨饱蘸的大字,占据了卷轴最醒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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