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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的低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金属蜂,在s-工作舱凝滞的空气里嗡嗡作响。肖雯雯一动不动地站在光屏前,任由那刺目的“权限冻结”红框灼烧着她的视网膜。风纪委员会的传唤随时会来,随之而来的将是强制性的记忆审查,甚至可能包括那段她不愿被任何人窥探的、混杂着血腥和婴儿啼哭的片段。管理局的清洗机制一旦启动,会像最高效的消毒程序,抹去所有“异常”和“杂质”。
她不能等。那个在公元oo年深秋寒夜里被她亲手拽回人间的婴儿——吴承恩——的名字,此刻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压着,带着一种冰冷的、随时会被“五指山”或“紧箍咒”碾碎的脆弱感。管理局档案里那个面目模糊、温顺如羊的“替代者”沈德容,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厌恶。
“清辉,”她的声音打破了舱内的死寂,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启动‘蝉蜕’协议。授权级别:最高紧急避险(oga-override)。目标:剥离当前身份标识及所有非核心记忆锚点,构建全新底层逻辑伪装层。执行地点:非枢纽区域,坐标随机。”
“蝉蜕”协议——这是管理局为最高级别特工设计的终极逃生方案,能在极短时间内彻底剥离原有身份信息,重构一个几乎无法追溯的底层逻辑外壳,如同金蝉脱壳,只留下一个空壳迷惑追踪者。启动它需要极其苛刻的权限和触条件,通常是面临无法抗拒的物理湮灭威胁时。肖雯雯此刻动用的,是她作为资深观察员深埋在权限迷宫最底层的一个后门,一个她从未想过会真正使用的“核按钮”。
“指令收到。权限验证中(oga-override确认)……警告:此操作将永久性销毁观察员s-身份核心数据链,触最高级别安全警报!不可逆!确认执行?”清辉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波动,仿佛系统本身也在评估这疯狂的指令。
“确认执行。”肖雯雯没有任何犹豫。销毁s-?不,她要销毁的,是那个曾经对管理局规则深信不疑、甘当冰冷螺丝钉的自己。
“收到。开始执行‘蝉蜕’协议。倒计时:o………倒计时:o………”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在整个时空枢纽apha-的各个层级尖锐地响起!刺目的红光疯狂旋转,将灰白色的舱壁染成一片血海!工作舱厚重的生物材料门出强制闭锁的沉重撞击声!
“警报!警报!s区检测到非法高能级协议启动!目标:s-工作舱!启动区域隔离!启动反制程序!所有人员撤离s区!”
工作舱内,肖雯雯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正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撕扯。无数关于“肖雯雯”这个身份的数据流——她的出生记录、培训档案、过往任务日志、生理特征模板、甚至社交关系映射——如同被投入焚化炉的纸片,在虚拟层面被高粉碎、湮灭。剧烈的数据风暴在她意识深处席卷,带来一种灵魂被强行剥离般的剧痛。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这自我毁灭般的痛楚。
“………‘蝉蜕’完成。底层逻辑伪装层构建成功。新身份锚点生成:无。警告:核心警报已触,物理反制程序预计o秒后抵达本舱。启动紧急跃迁!目标时空坐标:地球-oo-大明弘治二十六年-淮安府山阳县。坐标微调:城西紫竹林边缘。使用号跃迁单元剩余能量,执行无记录跃迁!跃迁倒计时:……”
就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工作舱坚固的合金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数道闪烁着危险蓝白色电弧的能量束穿透了舱壁,精准地轰击在肖雯雯刚刚站立的位置!剧烈的能量爆炸将舱内一切仪器撕得粉碎!高温等离子流瞬间蒸了所有物质残留!
然而,肖雯雯的身影,连同那台老旧的号跃迁单元,在能量束触及的前一毫秒,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彻底消失在爆炸的强光和烈焰之中,只留下一个被彻底熔毁、冒着青烟的焦黑坑洞。
弘治二十六年,淮安府,山阳城西。
初秋的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给城外那片茂密的紫竹林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竹子的清香。这静谧与十三年时空枢纽的冰冷喧嚣,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空间涟漪在竹林边缘无声地荡漾开。空气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短暂地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几丛粗壮的紫竹之间,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肖雯雯——或者说,那个名为“肖雯雯”的时空管理局观察员已经不复存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全新的“存在”。她身上不再是管理局制式的紧身拟态服,而是一套深青色、浆洗得有些白的粗布道袍,宽大的袖口和裤脚用同色布带利落地束紧。一头乌黑的长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道髻,只用一根普通的竹簪固定。她的面容依旧是清秀的,但眉宇间那份属于观察员的锐利和疏离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平和与些许风霜所取代。最显着的变化是她的眼神,深邃宁静,如同古井深潭,偶尔闪过的一丝洞察世事的微光,也被很好地收敛在温润的表象之下。她的皮肤也不再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苍白,而是透出一种健康的、常在户外活动的浅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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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闭了闭眼,感受着公元oo年初秋傍晚那带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这真实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空气,让她近乎贪婪地深吸了几口,仿佛要将时空枢纽那带着臭氧味的“纯净”彻底从身体里置换出去。耳边不再是清辉冰冷的提示音或刺耳的警报,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远处城郭传来的隐约人声,以及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拟态纤维的隐形功能依旧保留着,但此刻她的双手看起来就是一双普通劳动妇女的手,指节不算纤细,带着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她轻轻拂去道袍上沾着的几片竹叶,动作自然流畅。
“身份确认:无生居士。”一个极其微弱、仅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的合成音响起,是清辉的核心模块在“蝉蜕”后残存的、被高度压缩和加密的辅助单元,声音比过去更轻、更平,“底层伪装逻辑运行稳定。能量储备:。号单元核心功能:基础光学拟态(限时)、低功耗环境扫描、有限维生维持。历史坐标锚定成功。时间流逝比::(本地时间同步)。建议:尽快建立稳定栖身点,避免能量耗尽。”
“知道了。”肖雯雯——现在是无生居士——在意识里平静地回应。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阳县城。城墙略显斑驳,但城郭轮廓清晰,炊烟袅袅,一派升平景象。根据清辉残存的数据库,吴家就在城内西南隅。那个被她救下的婴儿,吴承恩,如今该是十三岁的少年了。
她整理了一下道袍,迈步走出竹林,步履从容,带着一种方外之人的出尘之气,很快汇入了城门外归家的人群中。她的身影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个真正游方至此的道姑,无人察觉她来自五百五十年后的时空洪流,更无人知晓她背负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秘密和使命。
山阳县城,吴宅。
这是一座三进的宅院,虽然谈不上奢华,但青砖黛瓦,庭院雅洁,几株老树投下浓荫,显示出主人虽非大富大贵,也是诗礼传家的体面门第。然而此刻,宅院深处一间僻静的书房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十三岁的吴承恩垂手站在书案前,身量已经拔高,显出少年的清瘦轮廓。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直裰,眉眼继承了父亲的清秀,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蕴藏着两簇跳动的火焰,此刻这火焰里正燃烧着不服气的倔强。他紧抿着唇,微微昂着头。
书案后,坐着他的父亲吴锐。比起十三年前那个在产房外失魂落魄的年轻秀才,如今的吴锐显得沉稳儒雅了许多,眉宇间添了岁月的痕迹,也多了几分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只是此刻,这威严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他面前摊开着一卷书稿,墨迹未干,显然是吴承恩的手笔。
“承恩!”吴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手指重重地点在书稿上,“你写的这是什么?‘土地庙宇金漆新,催捐索税如虎狼。泥胎何曾佑黎庶,香火尽入囊中藏!’你…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谤神非圣,妄议官府赋税?!”
吴承恩梗着脖子,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和执拗:“父亲,孩儿亲眼所见!那庙祝仗着衙门里有人,巧立名目,强收‘香油钱’、‘保境钱’,隔壁张老爹家仅有的几只下蛋母鸡都被强行抱走抵了捐!那泥塑木雕的土地公,可曾显灵庇佑过他们分毫?不过是吸食民脂民膏的摆设!”
“住口!”吴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里的毛笔都跳了一下,“一派胡言!神明在上,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官府征收赋税,自有法度规章,岂容你一介童子置喙?你可知这等悖逆之言若传扬出去,轻则毁了你自己的前程,重则连累阖家遭祸!”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眼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对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深深恐惧。这世道,祸从口出!
“可是父亲,圣贤书上也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眼见不平,难道只能装聋作哑,粉饰太平吗?”吴承恩的眼圈有些红,但眼神依旧倔强,“那些故事里的英雄豪杰,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
“那是故事!话本传奇!”吴锐厉声打断,痛心疾,“承恩,你已不是垂髫童子,该懂些世事了!我吴家诗礼传家,所求不过是你读书明理,将来博个功名,光耀门楣,安身立命!不是让你学那些市井游侠,逞血气之勇,惹杀身之祸!你写的这些东西,还有你平日里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统统给我收起来!从今日起,罚你闭门思过三日,将《孝经》抄写十遍!再有妄议时事、亵渎神明之举,家法伺候!”
吴承恩看着父亲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看着桌上那卷被父亲斥为“悖逆”的书稿,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冲出了书房,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头也不回地跑向后院那片平日无人打扰的小小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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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吴锐颓然坐下,望着儿子消失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书稿上那几句锋芒毕露的诗句上,又惊又怕,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孩子,聪慧是极聪慧的,可这性子,这心思……太野,太不驯了,像一把没有鞘的剑,迟早会伤了自己。
吴宅后院的小竹林,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幽静。竹影婆娑,晚风穿过竹叶,出沙沙的低语。吴承恩靠在一根粗壮的紫竹上,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脸颊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他随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枯竹枝,狠狠抽打着旁边的竹竿,出噼啪的脆响。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写?眼见不平,难道只能视而不见吗?”他低声质问着,像是在问竹子,又像是在问自己,“连父亲也说那些故事是假的……可假的又怎样?那孙行者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拔根毫毛就能变出千百个小猴,若真有这般本事,定要打上灵霄宝殿,问问那玉帝老儿,为何纵容下界妖魔横行,为何让土地庙里的泥胎也敢欺压良善!”
他越说越激动,手中的竹枝抽打得更狠,仿佛那无辜的竹子就是那些面目可憎的庙祝和泥胎。少年的心性,在现实冰冷的墙壁上撞得生疼,满腔的愤懑无处宣泄。
“心中有火,是好事。但用错了地方,伤了无辜的竹子,却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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