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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阳光已有了些许温度。
王石安坐在熟悉的教室里,指尖划过课本冰凉的书页,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窗外操场上传来高一学生上体育课的喧闹声,而他的内心却异常沉寂。
桌上,是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复习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记录着他缺席这一个多月里,同学们疯狂推进的进度。
物理竞赛一等奖的荣光已然褪去,摆在面前的是更残酷、更现实的高考战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高二下学期是何等关键的时期,他耽误的,不仅仅是时间,更是那种心无旁骛、一往无前的冲刺状态。
班主任老陈找他谈过话,没有过多责备,只是将一份精心整理的各科重点、笔记和补课安排推到他面前,语气平和却分量千斤:
“石安,我知道你家里的事。但时间不等人,高考更不等人。这些资料你先拿着,有不懂的,随时来问老师,或者问问晓梅、周明他们。你必须…比别人跑得更快才行。”
王石安用力点头。他收起所有情绪,将那份对弟弟的担忧、对黑虎的余怒,全都压进心底,转化为笔尖沙沙的摩擦声。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窄门之路,从来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与此同时,在朝阳镇中学,王望祖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了熟悉的校园。
下巴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宣告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先去找了体育老师张建军。
曾经,张老师是他跳高夺冠时笑得最开心的人,会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
此刻,张老师正在操场边带着学生做准备活动,看到王望祖走来,眼神复杂地在他下巴的伤疤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继续吹着哨子,指挥学生跑步。
那目光里,有惋惜,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的平静。
“回来了?”张老师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先去教务处报到吧。我这正上课。”说完,便转身走向跑道中央。
王望祖站在原地,春风吹过,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明白,黑虎的事,他曾经的欺骗和堕落,不仅伤害了自己和哥哥,也辜负了所有曾经真心帮助过他、对他寄予厚望的人。
张老师没有恶语相向,但这种无声的失望,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难受。
怀着更加忐忑的心情,他敲开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是一位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女教师。
她看着王望祖,眉头紧紧锁着,手指敲打着桌上那份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和长长的缺勤记录。
“王望祖,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班主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本来基础就差,上学期末各科均分都不及格,还是后来补考才勉强及格。现在又整整缺课一个多月!初三的关键时期,你拿什么去考高中?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想不来就不来?”
王望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你的事,学校也听说了。但同情不能代替规矩。”班主任叹了口气,“你的情况,教务处会开会专门讨论。你…先回家等通知吧。”
王望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那个王家村的家。推开虚掩的木门,正看见母亲李秀莲佝偻着腰在院子的灶台前烙饼,父亲王老实蹲在门槛上,一言不地磨着一把旧锄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冬日寒气更沉重的压抑。
王望祖张了张嘴,那句“我回来了”卡在喉咙里,最终没能出声。
李秀莲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躲闪的眼神和下巴那道狰狞的新疤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翻动着锅里的饼,锅铲与铁锅碰撞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面垢和常年劳作的痕迹,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
王老实停下磨锄头的动作,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从他叼着的旱烟袋里缭绕升起,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李秀莲把烙好的饼盛到盘子里,手有些抖。
她终于转过身,看着儿子,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尖利谩骂,只剩下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灰败和深深的无力。
“望宝啊,”她声音很低,像怕惊动什么,“咱家这艘破船,经不起更大的风浪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未尽的言语比任何责骂都更让王望祖无地自容。
那一刻,这个曾经只会用尖叫和藤条应对问题的农妇,展现出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对更大灾难的恐惧和妥协。
王望祖低着头,快步走进里屋。
家,这个原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此刻却比黑虎网吧的角落更让他窒息。
父母沉默的担忧,比暴怒更让他难受,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事,正像一块巨石,压得这个本就艰难的家庭更加摇摇欲坠。
几天后,朝阳镇中学教务处的会议室内,关于王望祖去留的讨论异常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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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基于其长期缺课、学业成绩严重不达标,且已明显无法跟上当前初三毕业班进度的客观事实,学校作出了艰难的决定:建议其转入县职业技术学校(职高)就读。认为在那里,他或许能凭借动手能力,找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生存和展之路。
消息传到王望祖耳中时,他正坐在家里那间昏暗的屋子里。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默默收起了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建议转学通知”。他想起哥哥说的“宽桥要自己修”,想起自己对机械加工那股莫名的兴趣。
也许,这条看似被“放弃”的路,恰恰是生活给他指出的另一条“窄门”?
而另一边,王石安从周明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猛地从题海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痛楚,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坚定。
王石安冲到校门口的公用电话,拨通了村里邻居刘婶家的电话,说找王望祖。
稍等了一会儿,电话被接起:“哥!”
“望祖,”王石安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听着,无论学校让你去哪,桥墩都要打稳。哥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弟弟低沉却坚定的回应:“好。
兄弟二人,一人将在书山题海中冲击高考的“窄门”,一人则即将踏入职业教育的“宽桥”。
前路依然是未知的岔路口,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而是开始尝试,用自己的脚步去选择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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