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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压迫感的关心,像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轻轻拂过陆辞昭近乎封闭的心湖。与他记忆中那些或敬畏、或算计、或带着沉重期望的目光不同,陈教授的关心,简单,直接,只关乎“陆昭”这个个体此刻的生理需求与情绪空间。这份来自“今朝”的、剥离了历史尘埃与人际纠葛的善意,与他正深陷其中的、关于家国恨儿女情的庞大悲剧相比,轻得几乎微不足道,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真实。
陈教授并没有停留太久,他接了一个电话。
“嗯,秦先生……对,项目进度我这边在跟进……陆昭?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陈教授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依旧清晰可辨。
“秦屿”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陆辞昭周身的麻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依旧没有动,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陈教授顿了顿,回道:“……好的,我会转告。谢谢关心。”
挂了电话,陈教授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陆辞昭的方向:“秦屿……他听说你身体不适,说是以项目合作方的名义,派人送了点东西过来,希望能对你恢复有点帮助。东西我放门口了。”
说完这些,陈教授再次沉默地坐了片刻,然后起身,轻轻带上了门,留下了一句:“粥,记得喝。”
门关上了,房间重新陷入完全的黑暗与寂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丝食物的暖香,以及一个不容忽视的信息——秦屿。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整个下午。身体本能的渴求最终战胜了精神的惰性,陆辞昭极其缓慢地、僵硬地站起身。长时间的静止不动让他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没有去看茶几上的粥,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走到了公寓门口。
他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设计简洁、质感高级的纸质手提袋安静地放在地垫上。
他迟疑了一下,弯腰将袋子提了进来。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透过窗帘缝隙渗入的微弱光污染,他打开了袋子。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带有某种象征意义或挑衅意味的东西。没有关于南昭的文献,没有倾宫的资料,甚至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几个包装精致的盒子。他拿起一个,借着微光辨认上面的字——是顶级的野生西洋参,标注着安心宁神的功效。另一个盒子里是品相极佳的霍山石斛,利于滋阴清热。还有一盒密封极好的、透着清雅香气的沉香线香,附着一张简洁的卡片,上面只有打印体的四个字:“盼早康复。”落款是秦屿公司的logo,再无其他。
没有追问,没有试探,没有以“故人”自居的熟稔,更没有提及任何与“南昭”、“陆辞昭”相关的字眼。
这只是一份……纯粹的、基于“项目合作方负责人”对“身体不适的合作者”表示的、合乎礼仪的关怀。昂贵,周到,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陆辞昭握着那盒微凉的西洋参,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预想了秦屿可能的各种反应:进一步的逼迫,巧言的辩解,甚至是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怜悯。他准备好了用更坚硬的冷漠、更尖锐的嘲讽去回击。
唯独,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份……简单的、现代的、不承载任何前尘往事的“善意”。
这份善意,来自于那个他视为仇雠、恨意与复杂情感的源头之人。它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历史的重量,却像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微光,“嗤”地一声,烫穿了他内心那片厚重绝望的、密不透风的黑暗帷幕。
恨意,在这样直白而“无辜”的关怀面前,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着力点。继续沉沦在自毁的虚无中,仿佛也成了对这束意外微光的辜负——尽管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走到茶几旁,打开了食盒。温热的粥气混合着清淡的菜香扑面而来,唤醒了他麻木的味蕾和空乏的胃腹。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软糯的米粥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踏实感。
他依然身处迷雾,前路未卜,过去的创伤并未愈合,与秦屿之间的纠葛远未理清。那份“无意义”的虚空感依旧庞大,并未因这一丝微光而彻底驱散。
但是,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这来自“今朝”的、简单的人际温暖——陈教授沉默的陪伴,秦屿那份剥离了历史身份的问候——像投入古井的两颗石子,虽然微小,却终于激起了些许涟漪,打破了那潭名为“绝望”的死水。
他慢慢吃着粥,一口,又一口。动作依旧迟缓,但不再是完全的僵硬。黑暗中,他银白的发丝似乎也重新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反光。
或许,仅仅是为了弄明白这束“微光”背后的真意,为了在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今朝”,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的支点。
与过去对话
清晨,薄雾未散。陆辞昭独自一人,再次踏入了国家博物馆宏伟而寂静的展厅。与上次内心充满混乱与刺痛不同,这一次,他的脚步很轻,很缓,目标明确。他没有在任何其他展区停留,径直走向了那个他已无比熟悉,却又刻意回避了数日的角落——南昭文明展区。
周身的气息依旧清冷,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尖锐棱角似乎被磨平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现代服饰,银白的长发束在脑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眼底沉积着化不开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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